这个吻给了齐燕白新的信号,他这次没再小心地征求陆野的同意,而是直接贴了上来,撬开陆野的齿关,渡给他一口温热的水。
恰到好处的抚慰冲淡了苦涩的味道,陆野没说什么,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连药带水一起吞了下去,算是默不作声地接受了齐燕白的讨好。
齐燕白也知道过犹不及,没敢再硬缠着陆野,自然而然地跟他分开,顺手把水杯放回了床头柜上,然后重新坐回床边,试探性地叫了陆野一声。
“野哥。”
陆野没理他,齐燕白也不气馁,只是笑了笑,又叫了一声。
“野哥——”
他好像格外喜欢叫陆野的名字,就仿佛这两个字是全天下最神秘的咒语,只要含在舌尖上,就能带给他最深的安宁。
陆野被他叫得耳根子发麻,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怎么?”
“我上午试着包了一点饺子,不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一会儿拿给你尝尝。”齐燕白弯了弯眼睛,笑着说:“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还做了金沙鸡翅和红烧排骨。”
他语气那么自然,又那么正常,就跟从前和陆野一起商量晚饭时没什么两样,如果忽略横在他们俩面前的那条粗链子,甚至就连陆野都会觉得,他和齐燕白之间的矛盾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解决了一样。
但陆野不想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他转过头,眼神微妙地打量了齐燕白一会儿,直到看得他心里打鼓,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随口道:“你好像心情还不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齐燕白闻言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吻了一下陆野的侧颈。
“当然。”齐燕白兴奋过头,说话间忍不住在陆野侧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枚清晰的牙印:“我特别高兴。”
“为什么?”陆野明知故问:“因为我再也跑不了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齐燕白没再试图掩饰他对陆野的占有欲,他轻轻嗯了一声,默认了这个答案。
“你太好了,野哥。”齐燕白靠到他身边,轻声说:“好到哪怕我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你,但还是不能安心。”
这确实是齐燕白一直以来犯错的根源,虽然陆野之前已经从别人口中大概了解了他的行为逻辑,但他为什么会感到害怕,陆野还是想听他自己亲口来说。
“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没有安全感。”陆野状若随意地问道:“你是怕我变心?还是怕我始乱终弃?”
他正在一步步引导着齐燕白往他预想的方向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熟悉的环境降低了警惕心,齐燕白竟然对此全然没有察觉。
“当然不是。”齐燕白说。
陆野的专情他是感受过的,哪怕最开始他有过这种担忧,但随着他对陆野了解的逐渐加深,这种揣测也几乎成为了一种亵渎,让他不想也不能往陆野身上按。
“那是为什么?”陆野步步紧逼地问。
齐燕白呼吸一滞,像是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什么,没能开口。
“怎么,不敢说,怕把我吓跑了?”陆野看出了他的犹豫,故意晃了晃手腕,把拴在手铐上的链子晃得哗啦哗啦响,语气凉丝丝地说:“你都把我锁在这了,我还能去哪?”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安抚了齐燕白,这种尽在掌控的情况让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放松起来,连带着心理防线也在渐渐减弱,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陆野“诱供”的圈套里。
他忍不住用双手圈住陆野的手腕,确认似地摩挲了一下冷冰冰的金属,然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坦白道:“其实……我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恐惧,很难被人抽丝剥茧般地理清理顺——他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全都来源于童年时期的创伤和不安全感,那时候的他弱小又马虎,经常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迫丢失很多看重的东西。
损坏、毁灭、消失——那些所有从他生命里离开,变成“不可回转”、“没法弥补”的东西在经历了无数次糅杂之后,最终都被归拢到了“失去”的范畴里,变成一个复杂而笼统的执念。
“我没法接受喜欢的东西消失。”齐燕白茫然地说:“我越喜欢什么,就会越想留住什么——之前是画,现在是你。”
其实齐燕白心里知道画和人总是不一样的,一个大活人既不会被人撕碎,也不会被人凭空偷走,但他就是很难说服自己把这二者分开看待。
清醒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也曾因为害怕陆野发现端倪而努力克制过,但他的克制通常没什么效果,那些情绪反而会在不久后变本加厉地涌现回来。
“可是在这次吵架之前,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你分开。”陆野说:“你为什么这么有危机感?”
齐燕白这次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可能是我心虚。”
“心虚?”陆野反问道。
“对。”齐燕白说:“你讨厌别人骗人,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骗过你了。”
剖析自己是很艰难的事,对齐燕白来说,他的内心其实跟个毛线团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杂乱无章,没有头绪。
他从来没有正面审视过自己这种心魔的来源,也从来没有人会像陆野现在一样,旁敲侧击,抽丝剥茧地试图替他理清这些关系,教他一点一点地剖开胸口,说出最真实的感受。
对,是我贪心,是我心虚,齐燕白突然想。
陆野给了他太多东西了——先是这个人,紧接着是他的喜欢、他的爱,还有他的保护,他的耐心,和他友善而宽容的新家庭。
齐燕白不想失去这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一切的源头都抓在手里,让陆野永远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他贪恋陆野所带来的一切,但他潜意识里又知道自己骗过陆野,对他来说,那次贸然开始的欺骗就像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定时炸弹,一旦东窗事发,他就会立刻失去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他心虚,他愧疚,他后悔——这些清醒最后都化作了更深的恐惧,迫使他一次次确定陆野还在自己身边。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他从陆野那得到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害怕失去这一切,这种恐慌会逼迫他一次次地做出错事,然后这些错事会衍生成更大的隐患,最终成为他恐惧的根源。
原来如此,陆野想,所以他才一直说自己“太好了”。
自己给他的东西越多,齐燕白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慌就会愈加厉害,他就像一个趴在金币上的守财奴,越富有就越恐惧。
他恐惧失去,实则是害怕面对失去后的痛苦——他的家庭只教过他怎么争夺、怎么算计,怎么千方百计地讨好当权者,却从没教过他怎么排解这一系列连锁反应所带来的痛苦。
他不得其法,所以只能把一切无能狂怒都化作简单粗暴的控制手段,妄想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法来扼杀所有的风险。
事情如果不发生,就永远不需要面对——这个逻辑听起来好笑又荒谬,但对齐燕白来说,这就是他潜意识里奉行的真理。
幼稚又笨拙,懦弱又可怜。
“我最开始只是想要得到你,但后来我贪心不足,又想要留住你。”齐燕白说。
“所以你就把我关起来?”陆野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但那笑意转瞬即逝,还没等齐燕白回过神来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陆野手腕上的金属圆铐已经被齐燕白的体温焐热了,齐燕白拨动了一下手铐上的锁,很轻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齐燕白说:“我知道这是错的,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看得出来,他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但同时陆野也相信,如果回到昨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就像刻意压抑的本能永远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像陷阱一样潜伏起来,随时准备伺机引发更大范围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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