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病毒了。”陆野模棱两可地说:“怕不安全,想查一下。”
那中年警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一边推开凳子探身往房间另一边看了看,一边说道:“没事,这个简单——找通讯的小郑就行。”
他说着扯开嗓子替陆野喊了一句:“小郑,忙着吗?帮你陆哥看个东西。”
办公室另一头角落的几台主机旁很快探出个脑袋,一个年轻警员哎了一声,笑眯眯地朝陆野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
“不忙不忙。”他说:“陆哥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陆野说着把手机放在小郑的桌面上,客气地说道:“就是想请你帮我查一下,看看我手机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在职警察定期清理通讯设备是常事,小郑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拿起陆野的手机卸下保护壳,先里里外外地看了一眼,然后才插上数据线,连进了身边的主机。
小郑动作很快,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所有数据,片刻后,他忽然皱了皱眉,纳闷地“呀”了一声。
陆野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你这里有个隐藏软件。”小郑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盯着屏幕,顺手调了下鼠标滚轮,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数据,然后扭过屏幕,把上面其中一条文件夹指给了陆野看。
“隐藏软件?”陆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是干什么用的?”
“是定位用的。”小郑眉头紧锁,认真地说:“它一直在实时调取你的信息对外传输——你看这里,都是它传输的记录。”
果然如此,陆野想。
他的猜测终于成真,面前的真相就像是尘埃落定,轻飘飘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或许是因为这次预先有了心理准备,陆野的心情反而比他想象得平静许多。他顺着小郑手指的方向看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传输记录,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坠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呼吸困难。
“那……”陆野的声音有些凝滞,他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问道:“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时候装的吗?”
“这倒不行了。”小郑为难地说:“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个软件会定期清空记录,我这里只能看到最近三个月的传输记录。”
三个月,陆野想,那时候他和齐燕白甚至都还没在一起。
或许是职业原因,陆野会对所有不合理的“巧合”都抱有警惕之心,但饶是如此,就在今天、在此时此刻之前,他也从没有怀疑过那些巧合会是齐燕白“伪造”出来的。
齐燕白在他心里的印象一直很简单,他干净,纯粹,为人温和,待人友善,既不作奸犯科,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灰色交友链条,整个人像是一张白纸,平时两点一线,连私人爱好都少得可怜。
这样一个人,哪怕抛开对他的好感,陆野也从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成为一个在暗处窥伺的影子,做出这么离谱的事。
之前那些浪漫的“巧合”霎时间被蒙上一层湿冷的阴霾,陆野后背发凉,盯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只觉得他或许从来没真的了解过齐燕白。
他一边觉得悚然,但另一边,他脑海里中的疑问也在不断放大。
陆野不明白,如果齐燕白展现给他的一切都是美化后的假象,那他费尽心思地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论财,说不定齐燕白的家底比他还厚;论权,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治安民警,陆野哪怕想破了脑袋也没法理解,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齐燕白下这么大的本钱去图谋。
这些疑问就像是一团乱麻,梳不清理不净,陆野伸手捏了捏鼻梁,最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心说他这辈子可能就是桃花运有问题——前脚好不容易送走两个人渣,后脚以为终于遇见了个靠谱的人,却没想到齐燕白只是“另辟蹊径”,走了条别人都没走过的路。
“陆哥。”眨眼间,小郑已经看完了所有的记录,这种软件中转过多,信息流庞杂,他试着追溯了一下,也没找到接收的信号源,只能遗憾地关闭页面,抱歉道:“我没找到接收定位的机器,你这个到底是怎么搞的,有人拿了你的手机吗?”
这是个敏感问题,陆野匆匆回神,“齐燕白”三个字都已经在舌尖转了一圈,但他眸色沉了沉,到底是没吐出来。
“之前我误触了几个手机广告。”陆野说:“可能是不小心误下了什么病毒。”
他自己背下了这口锅,小郑也没起疑,点了点头,滑了下滑轮,随手点了一下。
“下次要小心点,现在那种钓鱼广告可多了。”小郑说:“不过这个软件有点流氓,要我帮你在这边删掉吗?”
“暂时不用。”陆野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拒绝道:“……我手机里有点私人文件,我回去备个份再格式化吧。”
他是治安民警,职业保密度没那么高,日常工作范围也没那么敏感,小郑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专门监控他,于是点了点头,顺手把他的手机从主机上拔了下来。
“那也行。”小郑说:“那陆哥你回去弄吧,如果自己弄不好,就再来找我。”
陆野接过手机,对他笑了笑,道了声谢,然后没再说什么,转头出了技侦的办公室。
任何谎言的揭穿都是残酷的,陆野自己也没想到,明明齐燕白最初只是撒了个无关大雅的谎,最后却能牵连出这样惊心的真相。
他终于弄明白了齐燕白昨晚在隐瞒什么,可心情却半点没有轻松。
那种被欺骗后的失望和怨愤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顷刻间将他淹没其中。陆野只觉得他心底像是也凭空被这尖锐的真相戳开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像是永无尽头。
下午的时候,陆野不动声色地处理了那枚窃听器,他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只是剪断了电池盒链接的电线,简单粗暴地把它关了机。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到了不对劲,傍晚的时候,齐燕白发了两条无关痛痒的微信过来,询问要不要接他下班,陆野当时摩挲了两下手机,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心乱如麻,下班后又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直到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吃完晚饭回来准备值班,他才在李志文的催促下走出了分局大门。
陆野心里装着事儿,人也心不在焉,出门甚至忘了骑车,只是低着头,习惯性地步行往家走。
雨后的冬夜冷得刺骨,陆野一路往家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他和齐燕白确定关系的那条滨江步道上。
江还是那条江,眼前的一切也都没有变过,但陆野脚步一顿,却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
江水奔涌向前,被刻意遗忘了一个下午的名字重新回到脑海里,陆野抿了抿唇,觉得他似乎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那些最初的惊愕、愤怒、失望和难过好像已经在时间的影响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那种令人心惊的茫然好像一瞬间抹掉了陆野的所有认知,于是连带着原本熟悉的一切也变得陌生起来,陆野举目四望,只觉得他周身好像凭空蒙上了一层迷雾,湿淋淋地搭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拉进一片黏腻而危险的沼泽。
表白那天的情形明明还历历在目,但陆野恍然间一回头,看着身后黑洞洞的夜色,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看清过这一切。
齐燕白送他的手链还缠在他的手腕上,陆野垂下眼盯着那条金链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捏住了手链的搭扣。
他想要把这条链子从身上摘下来,但又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凭空按住了一样,没法动作。
冷风吹过,江上响起呜呜咽咽的风声,陆野独自一人站在夜色里,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陆野不得不承认,齐燕白确实伪装得很好——甚至哪怕到了此时此刻,陆野闭上眼睛,还是能想到齐燕白抿着唇,在他面前低着头轻轻笑起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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