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习俗跟本地不同,大年三十晚上不出门,所以连带着晚饭也吃得晚。
晚上十点多,吃完晚饭,陆野带着陆明明去院子里放烟花,齐燕白本来也想跟去,但走到门口,又被陆文玉叫住了。
“齐老师。”拎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朝齐燕白笑了笑,说道:“咱们聊聊天?”
齐燕白不喝酒,他对这种能让人失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鉴于这是陆文玉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对他发出邀约,所以齐燕白想了想,没有拒绝。
二楼的小阳台上开着室外电暖气,陆文玉意思意思给齐燕白倒了半杯红酒,然后塞上了瓶塞。
从二楼阳台望下去,正好能俯瞰整个别墅的前院,陆野和陆明明穿着整齐,正在一左一右地把一箱烟花摆正,陆文玉靠着栏杆晃了晃酒杯,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不喜欢过年。”
齐燕白转头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
“下午的时候,小野跟你说了我家的事吧。”陆文玉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凉凉的,看起来有点冷淡:“我就是被爸妈大过年撵出家门的——他们是非常偏执的重男轻女的家长,所以我刚满十八岁,他们就要求我出去打工,自立门户了。”
这部分故事齐燕白曾经听陆野讲过,但既然陆文玉想说,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后来又过了两年,小野也出来了。”陆文玉顿了顿,问道:“他跟你说了这个吗?”
“说了。”齐燕白乖乖回道:“他说他出柜,所以被撵出来了。”
“那他跟没跟你说,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出柜?”陆文玉问道:“他那时候那么小,其实完全没必要,别说十五岁时候能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性取向,就算摊他早熟,他也明明可以瞒着爹妈,瞒很久很久,直到自己能自力更生。”
对啊,齐燕白微微一愣,心说为什么。
陆文玉好像看出来他的疑惑,她没有卖关子,很快把这个话题接续了下去。
“为了我。”陆文玉说。
“我刚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年龄也不大,那时候刚出家门身无分文,寸步难行。”陆文玉说:“陆野那时候也还是小孩儿,他说服不了爸妈,就每个月都把自己的零花钱和早午饭钱都攒起来偷偷给我交房租,自己一天就啃一个馒头。”
“他这么接济了我两年,最后被爸妈发现了,于是没收了他的贵重物品和零花钱,逼他管我要钱。”陆文玉说:“他不干,说是不想做他们的帮凶,然后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就出柜了。”
齐燕白听陆野说过这件事,但陆野当时轻描淡写,只说自己也是被赶出来的,却从没提起这些细节。
作为既得利益者,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是很艰难的事,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魄力,但陆野当年才十五岁,却心甘情愿地跟本心站在了一起。
“其实说实话,曾经因为他是弟弟,我恨过他。”陆文玉抿了口酒,说道:“但是后来,他冒着大风雪跑出来找我,翻遍了四个兜,把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都一股脑地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得做他一辈子的姐姐了。”
“当然,我不是那种看见有人跟我弟弟谈恋爱,就要冲上来给对方个下马威的姐姐。”陆文玉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像是怕齐燕白误会似的,很快话锋一转,解释道:“齐老师,我提这些只是想跟你说,他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实际上责任心很重,心也很软,对自己认定的人会很好很好——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我当然不会辜负他,齐燕白的目光越过栏杆,落在院子里那个穿着厚重棉袄的背影上,眼前好像一瞬间飘过了十多年前的风雪。
齐燕白对陆野总是总是很感兴趣,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这种好奇分明很危险,毕竟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人总会有点缺陷——但齐燕白每次深究,都总能从陆野身上得到更加美妙的东西。
他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齐燕白想,这么好的人,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我知道。”齐燕白说:“我会的。”
陆文玉跟他讲家庭,讲过去,但齐燕白没得可讲,他就像一朵浮萍,肉眼可见之处,只有陆野这么一个人,荡着他身上的那点蛛丝。
他喝了口酒,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没来由的冲动,蛊惑着他把陆野抓得紧一点、更紧一点。
“那就好,恋爱毕竟是你们谈,我就不指手画脚了。”陆文玉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她点到为止,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话锋一转,笑着看向了齐燕白:“对了,齐老师,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她这个话题转得太急太快,连齐燕白都没反应过来,脸上下意识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啊……其实是陆野想知道的。”陆文玉毫无愧疚之心地出卖了亲弟弟:“他想让我旁敲侧击地问问你的新年愿望,然后准备替你实现。”
第47章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老城区这边的烟花燃放限额是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够陆明明放完六个至尊首席炫彩大烟花;够陆野抽完三根烟,够齐燕白喝完一整杯波尔多干红。
各家的烟花交替上天,硝烟弥漫的年味儿里,绚烂而美妙的烟火在天上炸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灼烫的余烬从漆黑的夜幕中坠落下来,就像在夜色中划破了一道明亮的伤口。
最后一箱烟花接近尾声时,陆野似有所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二楼的小阳台后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陆文玉一个人。
原本坐在陆文玉身边的齐燕白不知所踪,连带着他喝过的红酒杯也随之一起消失不见,陆文玉接受到了陆野疑惑的眼神,于是偏了偏头向后示意了一下,示意齐燕白刚刚已经回了自己房间。
陆野会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顺手碾灭了手里抽到一半的烟,然后领着放完烟花还恋恋不舍的陆明明回了屋。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电视还在播着,穿得花花绿绿的流量明星在台上蹦蹦跳跳,唱着陆野很难欣赏的流行歌。
陆明明啪叽啪叽跑上楼去找陆文玉,陆野则脱了外套,然后摸过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最后才推开套间的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他原本以为齐燕白早退是因为累了,想回屋睡一会儿,结果一进门才发现齐燕白非但没有休息,还正趴在窗沿上,抬着头看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台窗户大开,冷风呼呼地从窗外灌进来,齐燕白身上单薄的家居服被风刮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肩背线。
陆野轻轻嘶了一声,被冻得打了个寒战,连忙紧走几步到了阳台,一手从背后搂住了齐燕白的腰,一手从他脸侧伸过去,滑上了阳台窗。
“大过年吹冷风,不怕生病?”陆野说。
齐燕白没回答,他转过头定定地看了陆野一会儿,然后才眯着眼睛笑了笑,伸手在半空中空落落地抓了一把。
“我在看雪呢。”齐燕白说。
套间的卧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阳台上的星空灯亮着,晶亮闪烁的人造星海被铺洒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灯光从齐燕白指缝中倾泻而下,还真的像是抓住一捧带雪的星光。
景色不错,也够浪漫,陆野好笑地想,如果主角不是个醉猫就更好了。
“这哪有雪,这是灯。”陆野伸手握住齐燕白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哭笑不得地问:“燕白,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齐燕白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而严谨地回忆了片刻,然后就着陆野抓住他的姿势伸手比了个六七公分的高度,说道:“大概这么多。”
明白了,陆野想,合着齐老师是个一杯倒。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醉猫的手把阳台窗锁死,然后搂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好声好气地说:“燕白,你喝醉了,先去洗把脸,然后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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