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文已经去核实完了信息,结果那报警人是个新搬来的,分不清AB座就算了,还东西不分,跟指挥中心来回拉扯了好几句,最后成功地一杆子把民警支去了隔壁楼。
陆野遇到这种情况也上火,一是出警时效受影响,二是无缘无故敲了无辜群众的门,人家也不乐意。
好在齐燕白是个脾气不错的老好人,闻言也没吵没闹,丝毫没有被冤枉的愤怒,只是抬起头朝陆野笑了笑,说了句“那就好”。
陆野平时听多了“要投诉”之类的话,现在冷不丁遇上这么一个好说话的群众,心里不免生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实在抱歉,感谢您的理解。”陆野说。
“没关系。”齐燕白笑了笑,把他送到了门口,说道:“你们也辛苦了。”
李志文已经先一步下楼开车,倒是陆野临出门时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个皱巴巴的创可贴递给了齐燕白。
“对了,画画裁纸要当心。”陆野提醒道:“刀片推少一点就行了,注意安全。”
他说完略一颔首,转头告辞,而齐燕白握着那枚创可贴微微一愣,紧接着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右手的食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手里的美工刀割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正在极缓慢地往外渗血。
齐燕白下意识按了按那条细窄的创口,刺痛和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连带着他整只右手都有些发麻。
齐燕白愣了片刻,紧接着,他心里忽然毫无征兆地漫起一阵巨大的冲动,迫使他紧追几步,叫住了正在离开的陆野。
“警官。”齐燕白说。
陆野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他,走廊里明晃晃的顶灯落在陆野身上,衬得他眉眼冷峻,仿佛一切黑暗在他身边都无所遁形。
齐燕白扶着门框,没有追出去,他在昏暗的夜色中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陆野知道,这个时候被人问名字实在不是个好兆头,说不准明天上班时,办公桌上就会多出一张点名给他的投诉单。
但他看了看齐燕白,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野。”陆野说:“旷野的野。”
第4章 “太美了。”
陆野,齐燕白在心里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
因为没有更多声音刺激,走廊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大半,远处的走廊黑洞洞的,只有拐角处电梯间门口的顶灯还在幽幽地亮着。
老旧的电梯上下往来,时不时会从空旷的走廊里传来一两声扭曲的金属音,齐燕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陆野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脑海里像是一片空白,但又似乎有什么正在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坚韧纤细的根系扎根在他心底的沃土之中,正在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个瞬间。
过了不知道多久,走廊里最后一盏声控灯也因为长时间的安静沉寂下去,齐燕白眼前的光源猛然消失,他才像是从那种雕塑一样的木然状态里脱身出来,垂着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手上的伤口浅且窄,这么会儿功夫里已经不再渗血,但齐燕白想了想,还是撕开了陆野给他的那张创可贴,将其仔仔细细地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然后他转过身,关上房门,走回了客厅开了灯,顺手把兜里的美工刀丢在了茶几上。
原本的那副风景画还挂在画架上,但齐燕白看都没看一眼,就随手扯下那副自己已经磨了足有半个月的作品,将其随意地撕成几块扔在地上,转而往画架上钉了一张空白的画纸。
他心里忽而有一种冲动,催促着他做些什么,来留住此时此刻他心里那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感觉。
于是齐燕白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铅笔,在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五年了,其实他一直都被困在一句“匠气太重,不知所谓”里无法挣脱。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似的,蛰伏在他脑海的最深处,以至于他每次提起笔,这句话都要从他内心深处冒出来,无孔不入地钻进他每一丝神经里。
所以齐燕白已经很久没能顺利畅快地完成一幅作品了,他总是像今天这样,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画布发呆,哪怕强迫自己落笔,也总是觉得作品处处都是缺陷,无法让他满意。
他无数次想尝试着改变现状,但越想脱离那个评价,面前的画就越死板,到最后线条混乱,色彩生硬,甚至连最初的底稿看起来都俗不可耐,一无是处。
到后来,他别说画出一幅完整的作品,甚至连速写都很难一气呵成地画完,以至于现在只能就职于培训机构,教那些低年级的孩子们画些苹果和石膏块。
但奇怪的是,今天齐燕白居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落笔的顺畅,铅笔的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只短短半个小时,就在空白的画纸上描摹出了一个眉目俊朗的男人。
画上的陆野站在狭长的走廊里,他微微停住脚步,却并没有转身,只是转过头来看向身后,明亮的高光从他斜上方倾泻而下,在他身侧烙下清晰的光影界限。
这幅画明明只有黑白两色,但神态动作无一不灵,尤其是那双眼睛极尽神采,视线望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能透过这张薄薄的画纸跟面前之人对视似的。
齐燕白手下不停,他飞速地画完最后一笔,然后把铅笔往旁边一扔,忽然退后一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就像是压抑在他心里的那种焦虑和烦躁一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如洪水开闸般倾泻而出,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齐燕白伸手摸了摸面前这张速写,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太美了,齐燕白想。
他很久没画过这么畅快的画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抬笔的时候甚至反常地没想起那句困扰他多年的评价,只记得刚刚在走廊里,陆野转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
齐燕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一面这样印象深刻,也不明白陆野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轻而易举地压下他的梦魇,但他不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也并不在意自己已经被陌生人勾起了太多危险的好奇心。
反正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齐燕白想,既然陆野出现在此时此刻,那就说明他就是来替他打破困境的那个人。
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是命运赐予他的礼物。
与此同时,双子公寓B座楼下,陆野按下了对讲机,正想说话,却忽然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偏头打了个喷嚏。
“怎么?”落后他一步的李志文笑道:“天还没冷呢,就冻着了?”
“不是。”陆野纳闷地说:“就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练的警察总是会对危险有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李志文一听这话就脸色一变,连忙说:“快呸呸呸,今晚就够忙的了,可别找事儿。”
“开玩笑的。”刚才那种感觉转瞬即逝,陆野也没当回事儿,闻言一乐,随手往不远处的警车上一指,说道:“说不定是那波人谁在背后骂我呢。”
从齐燕白家出来后,陆野就紧急拐去了隔壁楼,结果一敲开门就闻见屋里烟雾缭绕,七八个男男女女白花花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从客厅滚到厨房,放眼望去全是不可描述。
陆野从警多年,饶是扫过的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还是差点被屋里那种浓郁的味道熏个跟头。
除了嫖娼之外,那些年轻人似乎还磕了药,陆野和李志文紧急请调了分局的人手,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们一个个从云里雾里的状态里叫醒,一个个勒令穿上衣服,拷上了警车。
那些人下了楼,被冷风迎面一吹,过热的脑子才冷却一点,顿时也不糊涂了,也不迷茫了,开始哭天喊地地扒着陆野的胳膊,试图商量着“再给一次机会,千万别通知家属”。
陆野见惯了这种场面,心如止水,铁面无私,只是伸手地把一个耳朵上穿了六个环的小年轻从身上撕下来塞进警车里,冷笑一声,说道:“现在知道再来一次机会了,犯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机会。一天到晚非得找这个刺激,现在知道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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