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进来的,他暗自想着,把人家的地方都弄脏了。
“那个,”他掏出裤兜里的矿泉水瓶,讪讪的,“老板,我接点热水就走。”
廖初点头,递上来一杯酸梅汤,又拿过他的矿泉水瓶去接水。
“不用不用,”老头儿连连摆手,“我不用。”
他没钱。
“这是舅舅送给大家的,”果果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半趴在凳子上说,“不要钱的哦。好多爷爷奶奶都来喝的。”
小姑娘的脸蛋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亮,清澈极了。
老大爷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爷爷你尝尝嘛,”果果催促道,“很好喝哒!”
可惜舅舅说小孩子不可以多喝凉的东西,不然容易像上次那样去打针。
打针很痛诶。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佳佳姐姐她们那样吃很多很凉的东西呢?
酸梅汤是冰镇过的,但又不至于刺激肠胃的那种冷。
淡淡的紫红色的汤汁里浮着朵朵金桂,杯子底部安静趴伏着一颗梅子,肉呼呼胖嘟嘟,憨态可掬。
透明的杯壁上嵌了层细密的水珠,水汪汪凉飕飕,酸酸甜甜的味道直扑鼻腔,叫人不自觉咽口水。
老大爷本就干渴的喉咙突然发疯,叫嚣着想喝水。
他犹豫着,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啜了一口。
啊,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打了个转,迅速滋润了每一寸味蕾,恰到好处的凉意驱散了暑热,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只是一口,就仿佛活过来了似的。
“很好喝吧?”果果在他对面,双手拖住肉嘟嘟的下巴问道。
老大爷认真点头,“好喝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要是……老婆子还在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打开好几层之后才露出许多零散的钢镚和毛票。
他数了又数,似乎有了点信心,又好像没有,声音弱弱的。
“老,老板,我想要碗清水面。”
廖初往刷好的空矿泉水瓶中注入温水,拧紧之后拿过来放到桌上,“只要面?”
老大爷有短暂的慌乱,过了会儿才咬牙道:“那就再加个蛋!”
人家都给自己喝饮料了,自己怎么也得消费消费吧?
廖初点头去了。
后厨有现成的面团,他揪下来一截,揉了几下,然后反复拉抻摔打。
面坯变成面团,面团又变成面条……
十来分钟后,老大爷看着面前满满当当一大碗面,惶恐得像个孩子,“我就要清水面。”
这上面不仅有煎蛋,还有这么多肉!
还有这汤,这么香,肯定是肉汤!
这得多少钱啊?
廖初抬了抬下巴,“请您的,吃吧。”
又冲果果招手,“过来。”
他们在这里,老头儿未必肯吃。
老头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就跟被堵住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盯着那一大碗面看了好久,一直到热气都稀疏了,这才拿起筷子,用力扒了一口。
“太烫了……”
他小声道,抬起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
*********
夜幕降临,肆虐了一整天的暑热终于渐渐散去,清净了大半日的餐馆再次迎来八方来客。
夕阳红组合熟门熟路叫了毛豆配果酒,池佳佳则一边眉飞色舞地盘算着奖金,一边吐槽社畜没人权,连个正经假期都没有……
廖初翻出来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肋排,琢磨了下,决定今晚放入冷柜腌制一夜,明天烤排骨吃。
他正调制配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白天来过的那个拾荒大爷又来了。
对方背上的蛇皮袋已经空了,大约是去卖掉了。
他站在门口徘徊着,一只手紧紧捂着口袋,眼睛拼命往里看,似乎想进,却又怕打扰到里面的客人们,所以非常为难。
廖初摘下手套走出去,“大爷,喝水吗?”
“不喝了不喝了。”或许是今天的收获不错,老大爷明显比中午高兴许多,他小心地打开一直捂着的口袋,轻轻拎出来一只小塑料袋。
确切的说,是小塑料袋包裹的什么东西。
果果从屋子里跑出来,拉着廖初的手看着,“爷爷,什么呀?”
拾荒大爷看见她,笑容越发慈祥,忙进一步弓下腰,颤巍巍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几颗圆滚滚的杏子。
他往果果面前递了递,“丫头,给你吃。”
果果诧异地睁大眼睛,仰头去看廖初。
“我买的,”大爷误会了,连忙对果果和廖初说,“自己赚的钱买的,干净的。”
廖初低头,看着那几颗杏子。
都是很好的杏子,橙红色而饱满的果形,毛茸茸的,有几颗还带着新鲜的绿叶。
老大爷又往前送了送,语气中几乎带了点恳求,“真是我自己买的,干净的,你们洗洗,洗洗吃。”
他不想白吃人家的饭,可也实在买不起更好的东西。
廖初摸了摸果果的脑袋,“拿着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老人家在烈日下,一颗一颗挑选杏子的画面。
果果接了,认真道谢,“谢谢爷爷。”
拾荒大爷狠狠松了口气,咧开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了。
他的腰杆都好像挺直了一点。
第20章 巧克力
许愿缸又摆出去了。
因为果果说鱼鱼一个人在楼上关禁闭太可怜啦。
廖初捏了捏眉心,纠正她乱七八糟的说法,“是一条鱼,不是一个人。”
果果眨巴着眼睛想了会儿,乖巧改口,“鱼鱼一条鱼自己在上面关禁闭太可怜啦,舅舅,你把它带下来晒太阳嘛!”
没办法,鱼缸再次回到了老位置。
再然后,快乐的民间祈祷许愿活动死灰复燃,如星星之火燎原,势不可挡。
现在廖初基本已经放弃挣扎了,每隔几天都会打捞一次,现在已经攒了沉甸甸一大盒子硬币。
他准备过些日子用这些钱采购些生活用品,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福利院”这三个字充斥着他的人生,谈不上快乐,但确实养活了他和姐姐。
现在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该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吱嘎吱~”
“吱嘎吱~”
“吱嘎吱嘎吱嘎吱~”
诡异的噪音充斥着餐馆的每个角落,就连“许愿缸”里的金鱼似乎也被吵到了,一甩尾巴,滋溜钻到底部的假山里。
昨天宋大爷布置了功课,要求果果把一段节奏练熟。
小姑娘答应得非常郑重,一大早就爬起来苦练技艺,然后吓跑了一批食客。
但也有人觉得她这种勤奋的模样跟演奏出来的噪音有种强烈的反差萌,反而要特意赶来观看……
早餐时间结束后,果果的练习也告一段落。
小姑娘显得很有成就感,“舅舅,果果进步了吗?”
老实讲,廖初实在不擅长说谎,但面对小侄女充满渴望的双眼,他可耻的退缩了。
“……有。”
果果嘿嘿笑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果果会继续努力哒!”
廖初没什么灵魂的鼓励道:“很好。”
谢天谢地,幸亏这小东西当初没吵着要学唢呐。
不然只怕自己已经原地去世了。
学乐器初期的声音绝对跟动听不相干,所以廖初每每都是等周围的住户们上班上学之后,或是傍晚大家出门散步的空档才让果果练习。
“果果,背上水壶,我们去打疫苗。”
这些日子果果已经完全适应了清江市的水土,身体棒棒的,廖初就想赶在开学前把疫苗补种完成。
“不想打针。”刚还欢天喜地的小姑娘撅起小嘴,一边听话地往身上套水壶,一边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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