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情绪有点苦涩,很像当初刚见到的果果:
胆小,内向,没有安全感。
刘国强讪讪道:“孩子胆子小……您别见怪。”
廖初摆摆手。
说起来,其实他不太有孩子缘……
因为带着孩子,枣儿娘能干的活儿很少,基本就是在屋里刷刷墙,导致这两年收入很少,所以更加珍惜每一个工作机会。
以前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她怕枣儿乱爬,就用布条把孩子捆在身上。
不过现在好了,小姑娘会自己找个角落,安安静静等妈妈干完活。
偶尔,还会帮忙递个刷子什么的。
廖初看着那个跟果果差不多体型的小姑娘,想让她去隔壁餐馆坐着等。
刘国强跟枣儿娘沟通了下,女人双眼放光,又过了狠狠地鞠了几个躬。
是好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身上的情绪层暴涨,耀眼的橙红色和浓郁的甜味直接把对面的廖初冲个头昏脑涨。
看来能看到情绪层的颜色,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刚才,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瞎掉。
他几乎是往前一伸手,就碰到了暴涨几圈的情绪层。
几秒钟之后,六枚金中带红的浑圆果实落入掌心。
六枚,足足六枚。
这是迄今为止,他从冷静状态下的人身上单次获取最多的了。
浓烈的甜,很有厚度,好似带着股冲劲儿,直白的,猛烈的,不加掩饰。
略一品味,竟浓郁得好似陈年老酒。
有点儿齁得慌。
她的感情之丰富,情绪之饱满,令人震惊。
廖初从没见过枣儿娘这样的人。
她的世界太简单,丁点儿善意就可翻江倒海。
而她又实在有些大愚若智的意思,过往那么多苦难,竟都没能在她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她只是在很努力,很认真,全神贯注地活着。
对我好的,我就记住;
对我不好的,转头忘掉。
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心里仿佛装着一片汪洋大海。
那些灰暗的,阴霾的东西,就像落入海中的墨滴,要不了几个来回,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某种意义上说,枣儿娘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廖初不禁对这个瘦弱的女人,生出一点真实的钦佩。
枣儿有点怕生,不太想去,可她又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最终还是含着两大包眼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枣儿娘也有点不舍的,扒着门框直掉泪。
可等里面的刘国强一喊,就又颠儿颠儿跑进去干活了。
要干活。
给枣儿治病!
等枣儿上了学,她就能进工地了!
回工地,挣更多的钱!
余渝给枣儿准备了好几本画册,还有水彩笔。
但枣儿不敢动。
她就像一只被迫离开鸡窝的小鸡崽儿,浑身紧绷地缩在座位和墙壁的三角中。
这会儿早饭结束了,午饭还没开始,店里人不多。
寥寥几位,大多是宋大爷和李老爷子这类有闲工夫的。
两人见廖初领进个黑瘦的小孩来,都有些好奇。
“哎呦可怜见的,这是谁家的孩子?”
乱糟糟的头发好似枯草,衣服也皱巴巴的。
他们都多久没见过这么惨的孩子了?
枣儿听不见声音,却对人的表情和动作极其敏感。
她能感觉出来,那个很高的叔叔,和这两个爷爷不是坏人。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她怕妈妈不要自己。
她想妈妈了。
她不想离开妈妈。
“哎呦,怎么哭了?”
宋大爷诧异道。
李老爷子瞅了眼,又看看他,“别是给你这张老脸吓得吧?”
宋大爷刚要反驳,又觉得不对劲,小声对老伙计道:“这孩子,咋没动静啊?”
李老爷子一愣,也觉出来了。
一般来说,再乖巧的小朋友哭泣也会出声的。
可眼前这个?
廖初背对着枣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摇头。
两位老爷子秒懂。
唉,真可惜!
“那她家里人呢?”
该不会扔了孩子跑了吧?
廖初指了指隔壁,“她养母在那边干活。”
养母?
还真是被遗弃的啊!
人上了年纪,最见不得这种事。
两个老头儿就试探着往那边蹭了蹭。
枣儿正吧嗒吧嗒无声落泪,冷不丁见前面多了两张老脸,就吓了一跳。
见小姑娘眼睛嗖地大了一圈,夕阳红大爷们赶紧往后缩。
又赔笑比手势做口型,“爷爷,好人!别怕,啊,别怕,好人!”
他们努力的样子有点搞笑。
枣儿看了几眼,就忘了哭。
过了会儿,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姑娘咧开嘴,笑了下。
两位老爷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笑了!
真不错!
不远处的廖初看了,松了口气,进厨房收拾去了。
站在玻璃墙内侧,他能很清楚地看到枣儿跟别人的互动,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几分钟后,廖初再抬头,愕然发现枣儿拿了桌上的餐巾,开始吭哧吭哧擦桌子。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都傻了,两个人扎着四只手不知所措。
今天中午的特色菜是烤羊排,廖初正指导胡海他们刷酱料呢,见状也有点懵。
那几个帮厨看看枣儿,再看看廖初,都有些震惊。
老板……这是从哪儿拐来的童工!
回过神的廖初简单交代几句,出去问情况。
两个大爷见了他,就跟见了救世主似的,就差跪下了。
“我们真的啥也没干!”
初步取得枣儿的信任之后,两个老爷子就尝试着引导枣儿看画本,画画什么的。
小孩儿不都喜欢这个吗?
三个人好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划,总算沟通完毕。
可谁知下一秒,就见枣儿四下看了看,忽然就瞄准了桌上的餐巾,努力踮着脚尖抓过来,认认真真擦起了桌子。
见廖初出来,枣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人,本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
她吓得脸都白了,浑身哆嗦,却还紧紧地抓着餐巾布。
“啊~”
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
她想把餐巾还回去,却又觉得不妥,雪白的餐巾就这么在鸡爪似的小手里皱成一团。
我是不是惹祸了?
我是不是惹人生气了?
他们会不会骂妈妈?
巨大的恐惧将枣儿淹没,她就像挣扎在暴风雨的海面上的一只小破船,几个浪头压过来,就近乎窒息。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发着抖,等待审判。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却轻轻地落下来,带着点儿安抚意味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枣儿浑身一僵。
那只手很温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穿透她稀稀拉拉的黄头发,一直落到头皮上。
好暖。
枣儿迷迷糊糊的想。
一瞬间,暴风雨消失。
她试探着张开眼睛,看到了蹲在面前的男人。
还是有点吓人的严肃的脸,但眼神好温柔。
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香喷喷的。
面对枣儿,廖初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了一年之前的果果,又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们随时都担心被抛弃,所以别人给一丁点儿好,就满是忐忑,非要做点儿什么回报不可。
当年他第一次真正接触老滋味的老爷子,就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己好多小费。
他很惶恐,觉得自己不值那么多钱,就偷偷跑出去给他擦车,结果还把人家的车门给刮花了……
但老爷子非但没有生气,还很和气的过来跟他说话,问这个傻乎乎直愣愣的毛头小子,愿不愿意跟自己干……
廖初又摸了摸枣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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