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悠闲的连生熠,果然受到威胁,神色委委屈屈。
她还乖巧的跟着连君安,送哥哥送到大门外。
钟应坐在客厅,都能听到熠熠甜甜的声音,
“好的哥哥,我听你的话,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连君安满意的关门走人。
连生熠依依不舍的回到厅堂,庆幸道:“哥哥终于走了。”
小女孩丝毫没有感受到亲哥的怒火,似乎更加快乐了一些,脚步蹦跶的跑过来。
“钟老师,今天你准备教我什么?上次方老师教的《山林》《碧波》,我都学会了。”
连生熠有着小孩子一贯的悠闲轻松,根本不把连君安的威胁当回事。
钟应和她待在一起,十分容易被她的快乐感染,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熠熠想学什么?”
他温柔问道,“方老师告诉我,你是一个小天才,什么都能学会。正好我会很多乐器,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
钟应言而有信,等着连生熠发话。
可是,熠熠眼里写满了好奇,“很多乐器,是哪些乐器?二胡、钢琴?”
钟应认真的回答道:“还有古琴、琵琶,以及大部分的弦乐器。如果你想学吉他,我也会一点。”
听到这些常见乐器,连生熠瘦弱的小脸拨云见雾,“太好了!”
她高兴的说道:“我正想试试二胡和古琴合奏《春望》,走,钟老师,我们去音乐房。”
熠熠的热情,钟应自愧不如。
他站起来,跟随着连生熠快速的脚步,看着她不到自己胸口的身高。
在她这样的年龄,外貌和身高实在是过于虚弱幼小。
但她很快乐。
他们走过厨房,熠熠还笑着打招呼,“吴姨,我去音乐房了,钟老师也去。”
“诶。”保姆阿姨百忙之中回应道,“我叫小董陪着你。”
“不用。”小熠熠伸手推开通往音乐房的门,“董姐姐能看到我。”
连家的音乐房,修建在别墅后院,穿过绿植茂盛的小花园,就能见到独立在角落的宽阔音乐房。
连生熠快乐的说着《春望》,声音幽幽的念:“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是这首春望,钟老师会它的古琴曲吗?”
“会。”钟应简单回应。
连生熠便继续说:“我在网上听到的《春望》,是一首二胡与交响乐的协奏。但是我想,杜甫的诗句,肯定更适合二胡和古琴,毕竟,这是我们中国的诗。钟老师您会就太好了。”
钟应听的是杜甫的国破山河在,想的却是连君安在维也纳奏响的那首“即兴曲”。
他第一次听那首曲子,就能感受到创作者悲伤的灵魂。
正如他在舞台上重弹钢琴作出的猜测,创作“即兴曲”的人,该是一位年轻、稚嫩、坚强的姑娘。
如今,这位小姑娘走在他的身边,满脸笑意,声音甜甜的朗诵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全然无法领会晚年杜甫如何国破家亡、身世飘零。
她还仰着头,好奇的问钟应,“钟老师,您会用古琴,弹奏出小鸟的鸣叫吗?”
连生熠眼神期待,问题充满了小孩子的妄想。
钟应收起一腔困惑感慨,迟疑片刻回答道:“我弹不出鸟鸣,但能弹奏出杜甫。”
无论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还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都能准确的表述。
可他不能理解,熠熠为什么会喜欢杜甫的《春望》,又怎么能创作出“即兴曲”那么深邃、伤感却又暗含希望的乐曲……
“好,我和钟老师弹杜甫!”
熠熠一声欢呼,打开了音乐房的门。
灯光随之明亮辉煌,一间占地宽广,存放了无数乐器的音乐房展现在钟应面前。
木制竖纹的背景墙,常常出现在熠熠的视频里。
昂贵的三角钢琴,静静矗立在中央。
靠墙的位置,整齐慎重的摆放着琵琶、扬琴、小提琴、大提琴,那把柏辉声送来的二胡,在里面沉默又普通。
钟应视线一扫,忽然懂了连生熠那句“董姐姐能看到我”。音乐房安装着监控,运作的红灯常亮,明显后面有人会默默保护这位走进音乐房的小女孩。
连生熠关上音乐房的门,走到了摆放乐器的架子旁,取下了小心摆放的葵纹琴首二胡。
她抱着那把珍贵的二胡,走到钟应面前。
“钟老师,这就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他说,这把二胡属于我,就该取一个名字。”
连生熠宛如介绍一位珍视的朋友,介绍着那把钟应熟悉的二胡。
“你看,上面刻着的是葵纹。哥哥说,这是历史非常悠久的花纹,它像葵花一样灿烂,永远向着太阳。”
“所以我叫它朝露。”
连生熠眼睛澄澈,认真的吟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它和朝露一样漂亮,会发出太阳一般温暖的声音。”
很少有人用“温暖”形容二胡的声音。
钟应却见熠熠坐在音乐房的凳子上,拉开了弓弦,奏响了钟应熟悉的旋律。
那是汉乐府的《长歌行》,明明是感慨生命短暂的诗词,在冯元庆重谱的二胡曲里,透着悠扬动听的旋律。
让人忘记了悲伤,反而感受到美好暖春的阳光,懂得如何珍惜光阴努力前行。
看起来,方兰完全把冯派二胡的一切教给了熠熠。
柏辉声还坚定的认可了这位徒弟,让她给二胡取了漂亮的名字。
连生熠奏响的《长歌行》,带着钟应熟悉的温暖。
由冯元庆亲手记录下的冬季暖阳,一点一点在小姑娘的演奏里复苏。
哪怕朝露易逝,也能留下温暖的辉光,秋来叶落,留下的是对土壤的滋养,百川东去,终点便是奔腾大海。
一幅幅汉乐府歌颂的悲情景象,得到了美好结局的注释。
不知怎么的。
连生熠明明是笑着奏响它的,钟应仍听出了几分落寞。
仿佛她抑扬顿挫的音调,带出了藏在心底的叹息。
又或者,仅仅是钟应因为即兴曲产生了幻觉,将悲伤的心境投影到了灿烂的小女孩身上。
一首短短的《长歌行》结束,熠熠笑着递出了二胡。
她非常宝贝这把乐器。
隔着几步,钟应都能见到它崭新的琴身与银弦,丝毫不像一把历经了两代传承的木制乐器。
“它状态很好。”
钟应听完一曲乐曲,可以肯定这把朝露的状态。
他伸手接过,掌心的触感,正如他初次在柏辉声手上见到它时的细腻。
黑檀木色沉郁厚重,琴弦银银发光,连容易虫蛀发毛的琴弓都透着淡淡松香味。
看得出熠熠不仅经常演奏,而且会定期送去进行专业细致的保养。
“你经常保养它?”钟应问道。
“嗯。”
连生熠笑着点头,仿佛接受老师检查的好学生,“柏老师教过我怎么保养二胡,方老师怕我忘记,也经常说,所以我一直记着。”
“方老师说,乐器就是我们的生命。我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它。”
她垂下视线,看着钟应手中的二胡,一一说道:
“挂弓、放琴不能太随意,以免伤到弓毛。”
“每次演奏之后,一定要用干燥绒布擦干净二胡上沾染的松香沫。”
“平时松香不能上太多,更不能太少,不然影响琴弓的寿命。”
“要时常注意千斤的松紧、间距,以免琴弦绷断千斤线。”
熠熠记得清清楚楚,还指了指音乐房入口处的一长排控制按钮。
“乐器怕虫蛀、怕潮湿、怕干燥,所以音乐房都专门做过恒温驱虫,这里是最适合存放它们的地方。”
小女孩的神情认真,不像是单纯复述着老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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