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理。
纪决换了个称呼:“左正谊!”
他还是不理。
纪决似乎终于良心发现,冲着他的背影喊:“对不起——”
“你还会回来吗?”
左正谊脚步一顿,依然没回头。
他坐上出省的动车,前往上海。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他哭了一路,哭肿了眼睛,一张脸煞白,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随行人员是WSND的战队经理周建康。
周建康不明就里,见状吓了一跳,以为他忧心前程,便拿出前所未有的哄小孩的耐心,哄着他说:“正谊,别哭了,我们WSND是个大俱乐部,你这么有天赋,会有很多的机会,不会被埋没。”
左正谊仿佛没听见。
周建康说:“现在电竞行业兴起了,直播也很火热,怎么都饿不着。”
“……”
左正谊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盯着车窗外。
沿途风景一掠而过,他的少年时代随着滚滚的车轮远去了。
后来,左正谊在WSND安家,与家乡一别四年,再也没回去过。
逢年过节,他会给养父纪国洋发条短信,算是没断绝联系。有时也会给纪国洋打点钱,报答他养大自己的恩情——虽然他从小自力更生,纪国洋基本没管过他,连学费都给不够。
左正谊没想到,纪决竟然会来打职业电竞。
当年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纪决不擅长打游戏。
左正谊是个孤儿。据说,十几年前,他父亲来潭舟岛旅游,与当地女子发生艳遇,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病逝。
他被纪国洋捡了去。
纪决是纪国洋的侄子,也是从小爹不亲娘不爱,被丢到叔叔家当留守儿童。
纪国洋看似是个大善人,实际上是个被老婆抛弃的酒鬼,家徒四壁,只一座老宅,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改造成了客栈,租给来开民宿的外地人。
从此他就靠租金过活,没别的工作。
租金微薄,不够酒钱和养两个孩子。
纪国洋当然不在乎,但左正谊不想失学,他从小是个打游戏的天才,从邻居家小孩的游戏机开始,发展到网吧,他帮别人过关、代打,赚两份学费。
他打游戏的时候,纪决陪着他,负责当拉拉队,在一旁喊“哥哥好厉害”。
左正谊被吹捧得飘飘然,纪决看他高兴,就更卖力了,毫无羞耻心地扮成一个天真可爱的废物,张口闭口“哥哥带我上分”。
左正谊真的以为他天真可爱,不仅游戏里会被人欺负,现实里也会。
所以左正谊站得笔直,把自己当成全家的顶梁柱,再苦再累也没有过怨言,遇到害怕的事也不敢退缩——他身后是可怜兮兮的纪决,还能往哪儿退呢?
后来他才知道……
算了,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纪决来打电竞也不奇怪,无非就是“不擅长打游戏”也是假的,反正纪决嘴里从来没有过一句真话,左正谊一点都不吃惊。
坦白说,四年不见,他的火气早就散尽了。
如今再看纪决,除了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再没别的想法。
左正谊的脸色略微发沉,但队友没发现。
方子航自顾自地讲八卦:“搞不懂,蝎子为什么执着于AD?现在是法师版本啊,不如买个厉害的中单。”
他话音一落,金至秀忽然抬起头,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指着左正谊说:“没有厉害,中单。”
意思是左正谊把所有中单都打趴下了。
左正谊顿时笑了,心花怒放。
公主病中单就是需要被队友捧着,他路过金至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双排吗?金哥。”
金至秀点头,示意左正谊等他打完这把。
金至秀是个相当厉害的AD,上上个赛季的韩国联赛年度MVP。
去年被Lion战队重金挖来EPL(EOH中国赛区职业联赛),刚来中国的时候水土不服,表现不好,被微博和电竞论坛骂惨了。
后来又很倒霉,遇到Lion老板破产,俱乐部新旧老板交接过程动荡,金至秀又被卖了,这次接手的是WSND。
他因此成了左正谊的队友。
不仅电竞圈的粉丝唯成绩是论,崇拜强者,选手也一样。
左正谊是毫无疑问的EPL第一中单,而且和第二名具有明显的实力断层。这样的选手,除了傅勇那种脑子有病的,其他队友不可能不喜欢。
金至秀不想再转会了,并且渴望打下一个有含金量的冠军来重新证明自己,所以他想和左正谊处好关系,好好合作。
等金至秀的时候,左正谊慢吞吞地登录游戏,随手在柜子里翻零食。
基地里有做饭阿姨,很照顾他。见他起床晚了,竟然亲自把早餐端来电脑桌前,让他别吃零食,好好吃饭。
左正谊在队友面前当惯了公主病,但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当巨婴,立刻起身道谢。
阿姨笑了笑:“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说完下楼去了。
方子航笑出声:“黛玉,张姨是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别叫我黛玉。”左正谊无语,“再叫打爆你的狗头。”
“刚才叫你都没生气。”
“刚才我没听见。”
“行吧。”
方子航认输。游戏排队的时候他的手就停不下来,又打开了微博。
“哎,左神,他不仅跟你是一个地方的,而且叫Righting诶,微博上已经有人把你俩扯到一起说了。”方子航对着微博评论念道,“‘right是右边的意思,左神的粉丝爱称是右右。加ing则说明此处做动词使用,动词right是改正、向右的意思,Righting等于正在改正、正在向右。怎么解释都跟左正谊有关’……操,分析得好有道理。”
“……”
左正谊一口虾饺没咽下去,噎住了。
方子航说:“你们潭舟岛好像不大吧?一个地方来的,同龄人,还都是搞电竞的……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但他肯定认识你,可能是你的粉丝。”
方子航还要再说,左正谊冷声道:“我粉丝多了去了。”
“确实,男明星男明星。”方子航笑了声,把刚才的游戏排队取消,“你俩带我一个,三排呗。”
于是,关于蝎子新选手的话题就此结束。
左正谊、金至秀和方子航一起打三排。
他们都在混直播时长,打得比较随意,但三个职业选手组队打路人局,赢得毫无波折,越打越无聊。
才几局左正谊就厌倦了,直播还开着,他就把游戏关了,下楼散步去。
直播间弹幕瞬间炸锅了:
“???”
“操,人呢?”
“椅子代播,椅子辛苦了。”
“黛玉!我的黛玉!你去哪儿?”
“大家好,我新来的,请问这个电竞椅就是天才中单End吗?”
“耍大牌主播,我爱住了。”
……
左正谊看都不看,伸着懒腰走到一楼。
一楼大厅里挂着WSND的标志。
是一个巨大的队徽,被设计成了科技感十足的灯箱,挂在正对大门的墙上。
灯箱下两排小字:
Willpower、Steadiness、Nuclear、Dignity。
信念、如一、聚力、荣耀。
这是俱乐部的建设理念。
“WSND”的缩写便取自于此,但太长的英文单词流传不广,除了俱乐部老板也没人在乎,电竞圈网友把这四个字母娱乐性地翻译为“我是你爹”,并亲切地称他们为“爹队”。
爹队经理周建康正在一楼睡午觉。
他已经发福了,仰躺在沙发上,非常具有领导气质的啤酒肚鼓得老高。左正谊静悄悄地走过来,手欠地故意戳了戳他的肚皮。
周建康被戳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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