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惜朝由此确认,这才是真正的步明灯。
步明灯是个温柔心善的人,却也是个极为冷淡的人。
步明灯是因为看他可怜才帮他的吗?顾惜朝偶尔会困惑地想,但他不会向步明灯问出这个问题,步明灯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却对他有求必应,如果问出这个问题,步明灯会怎么回答呢?
顾惜朝不想知道答案。
他现在和步明灯地位不平等,步明灯是施恩者,他是被帮助的人,思考这些并不能改变自己受步明灯帮助的事实。
要等到以后再问。等到他足够强大,能够回报步明灯恩情,两人处于同等地位的时再询问原因。
现在的顾惜朝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毒打,还是那个自尊心奇高的少年。晏游所认识的那位NPC在登场之前便尝尽凄苦,隐忍负重,是个将自尊和野心藏在卑微之下的青年。
晏游一直都知道顾惜朝心情复杂,但真不知道他心里会这么纠结,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时期,顾惜朝都很会心里藏事,在步明灯面前乖顺得看不出任何想法。
从这方面来看,两人还有些相似。
他们在风萧离开之后不久启程出发,当西门吹雪去找休夜、风萧在沙漠里等石观音来见他时,两人才刚到杭州。
修整一夜,顾惜朝和步明灯带着处理丧葬事宜的专业人士去了城郊。
墓碑是块木板,上面是顾惜朝稚嫩的字迹,历经风吹雨打已经不大清晰,隐隐可见笨拙的刀削痕迹,坟包上杂草丛生,顾惜朝默默地拔草,步明灯在他身边蹲下也跟着拔草,拔着拔着,泪珠滴落,地面洇湿,顾惜朝呜咽一声。
拔完草,两人退到树荫下,顾惜朝用袖子擦擦眼睛,抬起脸,露出一双兔子般的红眼睛,泪汪汪的。
步明灯垂眼看他,目光柔和而又沉静,顾惜朝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有释然,有难过,随后他抬手,扑在步明灯怀里。
“步大哥,谢谢你......”
声音闷闷的,拥抱紧紧的。
晏游呆了一瞬。
那一瞬间门,他想了很多,回忆翻涌,许多画面一闪而过,沉默良久,步明灯默默地回抱,伸手揉了揉怀中的头。
顾惜朝的眼泪已经止住,被步明灯一揉,又涌出眼眶。
抓住救命稻草、表现出自己的弱势,让步明灯对他更加心软,为自己谋得利益,顾惜朝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个想法当一个乖巧的孩子,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顾惜朝已经十分依赖步明灯,甚至将他当作了家人。
步明灯的衣裳是浅色,泪迹明显,顾惜朝退出去后好一会儿不敢和步明灯对上眼睛。
淡衣墨发的病弱公子温和地笑,如果顾惜朝抬头看见,便会发现他这个笑容与之前飘渺疏离的微笑有所不同。真实的、掺杂着落寞与悲伤,像春日枝头轻颤的雪,从高处跌落,如灯湮灭的瞬间门。
重新将母亲安葬后,顾惜朝在崭新的碑前跪下,上香,于延长伸展的烟火中安静地磕头。
步明灯没有看他,只是望向远处。飞鸟掠过林间门,枝叶于风中摇摆,天地之间门仿佛只剩下他二人与坟。
两人回程时走得慢悠悠的,顾惜朝比之前还要沉默,沉默得不像他之前在步明灯面前展现出的模样。
步明灯牵起他的手,冰凉与温热的手相触,顾惜朝骤然回神,呆了片刻,低下头。
两人手拉手回到下榻的客栈。
第二天,两人退了客栈,又往城中心去,毕竟来了杭州不去西湖,简直枉来此遭。
花满楼的百花楼就在西湖畔,由于花满楼出了远门,现今里面的人是花家派来专门打理花草的人。
花满楼是幺子,花家自然不想他回来后看见一室败花。花家知道步明灯是蔺神医诊治的病患,对从汴京而来的一大一小颇为照拂。他们做的事也没有隐瞒两人,花满楼的三哥还特意见了他们一面,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步明灯坦然受之,顾惜朝却忍不住想,在这样礼仪周正氛围良好的家庭成长,花满楼才会是那样温柔的人。
去看西湖之前,顾惜朝偷偷去了自己生长的青楼,夜间门人声鼎沸,灯火喧天,脂粉香气弥漫,他在阴影中仰头望去,眼中光影浮动。
他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好回忆,记事之初,他和母亲的待遇便十分糟糕,忍饥挨饿挨打挨骂都是常态。
顾惜朝冷冷地想,他一辈子也不要踏进这里,永远也不要让自己回到那般悲惨的境地。
——我要成为人上之人。
少年眼底燃火,驻足良久,头也不回地朝阴影中走去,喧嚣抛掷身后,决心深重。
姓名:顾惜朝
状态:<我要成为人上之人>
好感度:50
栏杆侧,王怜花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阴影里的少年不够敏锐,他站了多久,王怜花便看了他有多久。
顾惜朝的秘密原来是这回事......王怜花忽地笑了笑,看来步明灯还是听进了他的话。
事到如今,王怜花也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运气。
当初他倒是想和这两人同行,怎地如今不想见面了还能遇见,果真是天不遂人愿。
王怜花举起酒盏,酒盏后人影憧憧,薄纱轻摇,他笑盈盈地一饮而尽。
明天就离开杭州吧。
晏游对顾惜朝的动向一清二楚,倒不是故意关注,只是他一点开地图,代表NPC的橘点红点绿点看得一清二楚,下方还有人物角色标注。
王怜花上次还是橘点,这回晏游打开竟然是个绿点,这代表王怜花成了友方。
晏游一挑眉,刚觉得奇怪,那绿点便在他眼皮子底下跳回成橘点。
......青春期的千面公子这么纠结的吗。
晏游摇摇头,目光扫过代表顾惜朝的绿点,落在一个红点身上。
赤红如血珠,那是原随云。
原随云也在杭州城中。
阳光明媚,天清气朗。
步明灯与顾惜朝一同外出游湖,湖面波光粼粼,小荷初绽,碧绿相映,天色高远,两人盘腿坐在船头,沐浴阳光。
顾惜朝昏昏欲睡,各种声音从远处传来,唯独身侧分外安静。
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步明灯看他一眼,伸手拨水,凉意中有一股温暖。他收手,抬头望向天边的太阳。
船夫撑篙划船,长篙入水,不知为何拔不出来,他慌了神,拔了又拔,船往前去,后面又有船来,船夫勾不住,松了手,可下一刻,那怎么拔都拔不出的船篙径直倒下,砸向后方的游船。
船头正站着一位青年,船夫急呼:“——公子小心!”
那青年不曾抬头看一眼,抬手挥袖,轻松地将来势汹汹的长篙握在手中,对慌张的船夫露出一个笑脸,将船篙递给他。
步明灯站起来从船头向后望时,正好看见他那张温柔的笑脸。
顾惜朝被惊醒,看一眼步明灯,又看一看正向后方公子道谢道谢的船夫,拼凑出刚才发生的事清。
船夫向那位公子道完谢,回头见两个客人都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顾惜朝摇摇头说:“不要紧。”
原随云只听见一位少年的声音,可船夫说的是“两位” 。
没有说瞎子不能游湖,原随云虽看不见,但他能感受。
他察觉到一个人的目光,那目光中不带任何情绪。
一个哑巴和瞎子根本不能对话,没有结识的契机,步明灯看着原随云的船靠近,随后分开,向远处荡去。
在湖上游了小半个时辰,两人踏上岸,顾惜朝兴致不减,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实。要知道他以前虽在杭州,却从未这么近的看过西湖,没有时间门,也没有余钱。
顾惜朝是个很会观察人也很会照顾人的小孩,步明灯不能说话,他便当步明灯的嘴巴,与人沟通的事都交由他来做,离京至今,顾惜朝整个人变得更加活泛了。
“步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顾惜朝挂念着自己的课业,又不知道步明灯想什么时候离开。
步明灯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
现在交通不够便利,路上又多艰险,让顾惜朝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单独回去,危险太多。
晏游决定等送顾惜朝回京,本体就跟着步明灯一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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