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利什都也在努力远离那些有形之雾。
他睁大眼睛,向更远处望去。荒芜积雪的山脉就在坡谷的另一边,离此并不算太远。只要他们能穿过这魔兽组成的河流。
“我们得到高处去。”伊兰道。
“当然。”维赫图的眼睛盯着岩缝下方移动的兽群。
伊兰突然意识到它想干什么。但那不是一只利什都,是一大群……
维赫图脚下,影子涌动起来,离开地面,凝聚成许多狼形。群狼随维赫图一起无声地从石坡后跃出,瞬间就融入了黑暗。
只有一匹狼影留了下来,依然保留着落在地上的形态,围着伊兰不慌不忙地踱步——就好像有一匹看不见的狼在地上投下了影子。当它碰到伊兰的影子时,伊兰感到有毛绒绒的东西正在空气中蹭着自己。他闭上眼睛,再次想到了纽赫,心脏处不受控制地一阵刺痛。
坡谷下并没有什么动静。片刻后,群狼拖着一只巨大的利什都出现在石坡后。维赫图抖了抖毛,大部分黑色的巨狼重新融入了它的影子,只剩下两匹狼迅速钻进了雪橇套。
伊兰身畔毛绒绒的触感消失了,地上的狼影也融入了维赫图脚下的影子。魔狼把比他身体还大的猎物甩到了雪橇上。然后一低头,叼住了伊兰。
紧接着它助跑几步,在山坡高处一跃而起。
凛冽的寒风突如其来,伊兰感到自己飞了起来。雪橇被巨狼拖着,就在他们身后。
只是一瞬间,他们就落在了方才那处山坡的对面。
利什都的兽群仍然在他们身后的坡谷下涌动得更厉害了,有一部分像沸腾的水一样向着他们所在的山坡漫了上来。
然而维赫图头也没回,叼着伊兰奔驰而行,几步就攀上了更高的地方。魔兽群很快就被抛在了远处。
最后维赫图在山崖上一处平坦些的地方停了下来。雪橇也落了地。魔狼放下伊兰,把猎物从雪橇后面拖下,撕咬起来。
最先被扯下的是仍然燃烧着的独角。伊兰慢慢走过去,把那带着血肉的独角捡了起来。利什都的火焰看上去很温暖,靠近才会意识到冰冷。那并不是真正的火。
群狼已经重新没入了维赫图的影子。伊兰站在山崖上,举着燃烧的兽角遥遥向下望去。视野中沟沟壑壑,魔兽群这会儿看上去不像河流了,像一条模模糊糊发着光的链子。
“那是一条路。”伊兰确认道:“路上不只有利什都。”他皱了皱眉:“雾已经漫到我们刚才停下的地方了。”
“但不会漫到这里的。”维赫图抬起头,看了一眼山崖上方:“之后可以从高处走。”它忽然停住,动了动鼻子,眼睛眯了起来。
伊兰举起了燃烧的兽角,顺着它的目光向上望去。火光扫过阴影,积雪和石壁,隐约能看到刻痕。伊兰心中微微一动,从腰后抽出匕首,向上爬去。
转过凸出的巨岩,能看到那里的山体上有条异常巨大的横向裂缝,倾斜着通往高处,即是条宽阔的天然栈道,也是个半敞开的空间。伊兰小心地抚摸着巨岩上陈旧残破的刻痕,那块刻着小法阵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黑色的裂痕,仿佛一道致命的伤口,毁掉了这个用于标记和防护的存在。
伊兰心中一暗,维赫图忽然一跃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好奇心有时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在这里。”
双方对视片刻,伊兰笑了一下,模仿着维赫图的语气道:“你怕了?”
魔神脸色一沉。
伊兰绕过它,扶着岩壁走进了裂缝里。
火把照亮了眼前的空间,维赫图很快也跟了上来,几步就走到了伊兰身边。眼前的空间平整开阔,到处都是人类的东西。残破的帐篷,生锈的炊具,以及早已熄灭的篝火让伊兰很快意识到,这曾经是一处教团的营地——积灰的圣徽说明了一切。
圣骑士的武器散落各处,既有镀银嵌宝的剑与弓,也有刻着圣徽的盾牌。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价值高昂,制作精良的武器已经全部损毁了。
伊兰拾起盾牌的碎片,发现金属似乎被什么融化了,碎片的边缘扭曲流淌成了令人作呕的形状。
所有的器物都在,可是却没有人的气息。湿冷的风从山体深处微微吹来,隐约散发着不祥的味道。
伊兰往前又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脚下一声脆响。他低下头,看见了一个灰黑变形的颅骨。那个头颅嘴巴大张,似乎在放声尖叫。他看着它黑洞洞的嘴,那上头有两颗已经变形的黄金牙齿。
这是原本属于人类的颅骨。有什么力量改变了它的形状——就好像它被焚烧过一样。
“害怕了?”热乎乎的气息从背后猛然靠近,是维赫图的声音。伊兰闻到了它口中的血腥气。他站起来,没有看它,沉默着向前举起了独角。
火光照亮了黑暗处,到处都是这样的尸骸,张着嘴死去。有的遗骸掉了脑袋,有的遗骸上还留着刀剑的痕迹。他们密集地聚拢在裂缝尽头的山壁附近,仿佛外头有什么东西驱赶着,让他们不得不全都挤在了这里,进行了一场结局已定的自相残杀。
尸骸的尽头是一扇狭小简陋的石板门,门上有个拳头大小的石制的多角星形锁——是教廷涉及秘法的房间常用的那种锁。门上那个粗糙的法阵伊兰也很熟悉,那是防止非人之物进入房间的禁制,通常刻在墙角——因为圣城有太多老鼠和其他小东西的存在。当它们进入那些神秘的房间,会不可避免地带来麻烦。
伊兰走上前去,试着推了一下,微光一闪,门居然开了。
他举着燃烧的兽角走进去,在看见洞内的东西时,只觉得寒气顺着他的骶尾一路爬上了头顶。
他对眼前的一切再熟悉不过。这是一间祭室,一间为获得神迹者的纹印而准备的祭室。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被对待的。从头到脚穿着红袍子的圣印师把他束缚在祭台上,然后剥走了他生来就有,因为频繁使用法术对抗魔物而逐渐长大的纹印。那是神迹者的力量所在——而他们剥除了它。
就在这时,伊兰听到身后咔嚓一声落锁的轻响,门关上了。
祭室墙壁上的法阵开始闪烁起了幽光,有透明的白色的锁链从四方伸出,眨眼间就束缚了伊兰。
这里的法阵没有失效!
往日的一切猝不及防地重现,伊兰拼命挣扎着,感到愤怒正在淹没自己:自己早就已经没有纹印了!
锁链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向了到处开裂的石头祭台。祭台上那具满是灰尘的骸骨正用它空洞的眼眶望着伊兰。伊兰避开它了无生气的视线,竭力伸手去抓胸前摇晃的指星坠,却怎么都抓不到。
混乱之中,石门外头传来了爪子挠门的声音。片刻后,伴着一声尖锐的巨响,那刻着发光法阵的石门轰然而倒。
一个有着黑色长发,浑身赤裸的高大男人从洞外探进头来,苍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幽幽发亮。
看见挣扎的伊兰,那英俊又邪气的长脸上露出了一个狼一样的笑容:“我可是警告过你了。”
第11章 旅伴
然而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高大的男人钻过狭小的门,目光在看见锁链的一瞬间变得冷酷至极。
影子暴起,如同巨兽的利爪,向墙壁上那些发光的法阵拍去。一个又一个,石室内碎石飞溅,不断有细小的灰石从洞顶掉落。
刻印被破坏,光芒渐渐熄灭,透明的锁链也随之消失。
伊兰喘息着,挣脱了最后一点束缚。
维赫图踩着兽角的焰光走近了伊兰。他很高,四肢修长,每一寸肌肉都极为清晰漂亮,充满力量,身形完美得如同神殿里的造像。
可造像是神,不是人。
何况即便化做了人类的模样,从男人身上也能轻易看出那些非人的特质——没有人类会生着那样尖长而锋利的黑色指甲,也没有人类会有那样幽光莹莹的眼睛,危险如兽的犬齿。
眼前的男人有一种邪恶而夺目的英俊。那正是魔神在骗取人类信任时会展露的形态。
“在进来之前,你就知道这里有什么了。”伊兰深吸了一口气,确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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