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面具者靠近,用伊兰的面孔凝视伊兰。你是一颗回不到光明之地的星星,你与黑暗中的存在结下纽带,背叛了你的神。可你又不曾向暗之心献祭……所以只能永远留在人间,在一次次轮回中,目睹黑暗在那里滋生,壮大……当你彻底熄灭,你会永生永世被困在那里,成为人间黑暗的一部分……你会比那些人类的灵魂更黑暗,更邪恶……因为你的意识充满了恨意和绝望,那时你的火早已熄灭,再无力量能够压制它们了……
而现在,你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戴面具者消失了,黑暗中只剩下一个静谧庞大的漩涡。一切光在那里都熄灭,一切意识在那里都消失。
当你走入暗之心,世界会得到一个新生的机会。而你,你将与世界就此告别,从此再无联系。你很累了,你作为人类的肉体也即将湮灭。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是呢。伊兰怔怔地望着那漩涡。它是如此地平静,永恒的平静,看上去与痛苦和毁灭毫不相干。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诱惑力?只要走进去,无论迎接他的是什么,至少身后一切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甚至从那永恒的平静中感到了归属。这也没错,他曾是一颗星星,星星本就来自于黑暗。那是他的来处,也将是他的归途。他回归于不存在,而希望会留下来。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强烈的渴望占据了伊兰的意识。他看着它,看着那静谧庞大的漩涡,向它迈出了一步。
但也只有一步。
因为指星坠在他手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在黑暗之中,那点蓝色的光亮短暂渺小,却足以让伊兰的脚步为之一顿。
维赫图……也将与他无关了……
就在这一瞬的迟疑间,苍蓝色的火焰闯入了伊兰的意识。一道银光自那里迸出,像利刃般劈开了黑暗的空间。
苍蓝色的火焰自那裂缝涌入,在黑暗中灼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火焰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亮,与银光融为一体。影子漫上来,死死拉住了伊兰。下一秒,一双染血的手臂强硬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影子发出野兽的喘息和咆哮。维赫图嘶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不许。”
平静的漩涡刹那间变得狰狞。伊兰茫然回头。维赫图苍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去他的世界!”
魔神张开手掌,凝之瓶悬于他的掌心前,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向漩涡袭去。
漩涡尖啸着四分五裂,归于黑暗。那戴着伊兰面具的身影再次出现。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其他的游祭者——歌者和鼓手。它们共同包围了伊兰与维赫图。
星辰自有其宿命。
“星辰的命运由祂自己决定。”维赫图轻蔑地望着那游祭者。
那么世界的命运呢,万物的命运呢?祂肩负着使命。
“去他的使命。”维赫图凌然道:“毁灭吧。”
伊兰忽然低笑一声。他握住了维赫图的手。指星坠的微弱的光芒蔓延开来,与维赫图掌心的光芒连结在了一起。水波样的光芒以他们为中心,在黑暗中扩散开去。
游祭者脸上的面具碎了,露出了兜帽下黑色的虚无。三个游祭者的力量从三个方向袭来。
影子从脚下涌起,像花瓣那样收拢,包裹住了伊兰与维赫图。紧接着,伊兰感到自己沉入了黑暗。
不是漩涡中那虚无的黑暗,是有形的黑暗。
有形的黑暗狭窄灼热,与从前他行走在影子中的感觉截然不同。维赫图抱他抱得很紧,很快他们便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脱身。
伊兰在火光中回望,游祭者的帐篷仍在那里,被死灵环绕着。那三个身影伫立其中,也同样正遥遥凝望着这里。
魔神再度带着伊兰沉入影子奔驰,在黑暗中咬牙切齿道:“被诅咒的觊觎者们。”
“我快熄灭了,所以要赶紧被丢进暗之心里去。”伊兰已经全然明白了:“毕竟这是最后一点价值了。”
维赫图在黑暗中蹭着他,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熄灭……”愤怒淡去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我找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
伊兰只是轻轻抚摸着维赫图肩上可怖的伤口,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凝聚在那里的微光比任何时候都更衰弱。幸而伤口在微光之下仍然开始了飞快的愈合。维赫图却握住了他的手:“别管了,先到有水的地方去……”
一阵微弱的审音shenyin打断了他的话。伊兰低头看向黑暗,那里还有别的存在。
是那个女人。
他低声道:“谢谢你,把她也救了出来。”
维赫图叹了口气:“只是不想你再多做一场噩梦罢了。”他试探着拉扯着伊兰手腕上的镣铐,皱了皱眉。影子一靠近那东西就被消融了。
伊兰默默看着他的动作。
维赫图安慰道:“别担心,等我们离开这里,有一万种办法能打碎它。镣铐就是用来打碎的……”
伊兰什么都没说,只是尽可能让微光覆盖他的伤口。
他们再一次从影中浮起,这次眼前是个破败无人的梯台花园。颓圮的树木在燃烧中倒塌,横亘在小小的,几近干涸的泉池之上。年久失修,此处的圣像早就在大火到来前就风化成了一地碎石。泉池周围倒是有法阵还在运转,但它的符文是黯淡的银色。那代表它是个用于守护城市的普通法阵——古老,且近乎失效。火焰围绕着泉池燃烧,又似乎碍于银色法阵的力量,一时间无法吞噬这里。
泉水仍在,沉默而诚实地倒映着四周的一切。
维赫图抬手,一只瓶中船从影中凝成,出现在了他手上。那是艘黑色的小帆船,船体仿佛由某种骨骸打造,上头密密麻麻爬满了带刺的暗色藤壶和尖贝,湿粘的绿藻一直延伸到腐烂的船帆上——显然它来自海港,曾属于某个魔物。
“教廷构筑的献祭法阵把这座城市和暗界的空间分割开了。”维赫图看了一眼天上:“只有熔浆胎海和这些能形成倒影的水面仍与暗界相连……”
伊兰只是看着他肩上的伤口,喃喃道:“你穿过了法阵的边缘……那是教廷的大法阵啊……”一座城市那样大规模的法阵,就算不及圣城的终结之庭那样强大,也足以对黑暗之子造成重创——如同人类以肉体落入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之中。
维赫图绝大部分形体的力量仍在圣城的封印之下。他等于是在以意识对抗整个诗尼萨的献祭法阵。他的伤远比看上去更重。
魔神似乎察觉到了伊兰在想什么。他回过头,抱怨道:“教廷真该死,幸好有这个……”凝之瓶在他手上一闪而过。维赫图皱了皱眉,那盛有光之露的小瓶子又消失了。
伊兰这才看见他手上的灼伤。整个掌心已经可以看见暗燃的筋络和骨骼了。
他一把抓住维赫图的手。微光覆盖上去,那暗色的烈焰熄灭了,但伤口一丝复原的迹象都没有。
“没办法,只有那玩意儿能划破空间的帷幔……”维赫图不太在意:“会好起来的,只要花点儿时间。”影子包裹着瓶中船越过银色的符文,将它推向泉池。小船落入水中便沉了下去。维赫图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泉水开始缓慢转动,涌起,一点点增多。当它漫上池壁间银色的符文时,周围的火焰也开始缓缓逼近。
维赫图面色微沉,望了一眼天上。血网中央那团黑色即将坠落——新的黑暗之子要诞生了。
就在这时,影子深处传来了痛苦的喊叫。是那个女人。她挣扎着浮了上来。
伊兰跪了下去,低声道:“她在分娩。”
维赫图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你知道她会诞下什么吧。”
伊兰当然知道。他闻到了女人身上亡者的气息。她还活着,但同样已是尸体。她和这城中的所有人一样被诅咒了……她的孩子也难以幸免。它在献祭与毁灭中降临,注定会与它头顶的胎海产生纽带。它生在黑暗的裂隙间。对于圣职者来说,没有比这更不祥的事了。他们会杀死它,就像杀死那些降临在人世间的魔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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