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77)

　　就在方才，白尽泽明了了。

　　聊苍不喜跋扈的雪凰，找到了也有意拖延几日，险些出人命时才不得已现身将人救出来。

　　此番，白尽泽亦有错，明知余羡孩子心性，仍任其下山去，吃了不该吃的苦头。

　　“我要在这里边待多久？”余羡轻悄悄地问。下一刻连脑袋一起没入水中，池水面上咕噜咕噜滚白泡。

　　白尽泽立刻伸手将人捞出水面，雪凰吐了几口水，咳嗽不止。他才意识到，小团子实在太小，若真坐在水中，半个脑袋都得浸在里边，遂只能半蹲着。

　　蹲一时尚可忍耐，时辰一久，麻木后便稳不住自己了。

　　“怎么不说？”白尽泽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恰好能露出半个肩，待抹干净他面上的水，又道：“不舒服了要同我说。”

　　“好。”

　　“养好伤，我送你回南禺去。”他顿一刻，话声变得缓和，水下握着雪凰小小的手，“受了委屈，想见见父君娘亲，应该的。”

　　“不要回。”余羡轻吐两字，偏头挨着他，连声道不要回去。

　　“为何？”白尽泽轻柔他的后脑勺，“难道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吃了这么些苦头，我肯将你送回去又不愿了，这些苦不是白白吃了？”

　　余羡转了个身，水下的手抱住白尽泽的腰身，抬下巴杵着他的心口，巴巴地望着，嘟囔说：“白尽泽心疼我。我不回南禺，要待在灵山学本领。”

　　白尽泽先是一愣。他觉得小团子变了一些，莫不是吓出了病，遂问他哪里不好。

　　余羡摇头，“神尊，我拜你为师，我乖乖听话。”他期待地盯望白尽泽，只因他先前说过不要他这么个闹腾的徒弟，心惊胆战着等他的答复。

　　“我乖乖的。”

　　白尽泽不语，将人从池水中抱出，裹上绒裘，掖下一些露出肉下巴，带人回灵山。

　　“我拜你为师？”小团子小心翼翼追问，不敢再任性胡闹，“神尊，我要拜你为师……”

　　“此事待你伤好再议。”白尽泽与余羡对视，柔声问：“吃些东西，准备歇下了我再给你抹药。”

　　“我的羽毛还能长回来吗？”余羡要吃东西，可他也要拽着白尽泽，不肯让他走，说，“我会变成一只秃雪凰，再也不漂亮了，对吗？”

　　“不会。对普通人言，这些伤会要命，可你不是普通人，过不了几日便能恢复如初。”他坐在雪凰身侧，本不会照顾孩子，一回生二回熟，勉强也会一些。捡起勺子，一口一口喂他粥喝。小团子一口接一口，吃得很香。

　　虽是如此，吃了大半碗，眼皮不自觉开始打架，竟将自己吃困了。白尽泽放下勺子，欲扶他睡下，怎知，小团子张开嘴还要吃。

　　又困又饿的模样将白尽泽逗笑了。摇摇头，别无它法，一边扶人一边接着喂粥吃。

　　余楸同余羌兄妹二人闻讯上至灵山，多番思量，决定不现身，待无妄神尊从房里退身出来，余羌上前一步先问情况如何。

　　怕将团子吵醒，白尽泽带他二人入书房，施法布了茶盏，坐下道：“他人小，在灵山过得不好，此番折腾又险些要了命。过几日，待他伤好些，我亲自送他回南禺。”

　　“神尊三思。”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余羌道：“既该吃的苦头都吃了，就留他在灵山上修行罢。”他深叹一口气，面露难色：“如今的南禺算不得安全，您也说他小，若有不轨之人诚心对付，他哪还有命活着……父君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如此为难神尊啊……”

　　余楸附言：“小弟不知其中厉害，那日我虽同他提及了，却是以玩笑话的口吻一带而过，他不信，才想回南禺一探究竟，因此受了伤，不能怪神尊和灵山。他不信也好，待在灵山即便什么都不学，有神尊庇护，父君娘亲也能放心些。”

　　“如今到何种地步了？”白尽泽素来不问世事，不欲站队参与各族斗争，此次心疼雪凰吃的苦，忍不住开口问。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上，犹豫再三，余羌开口道：“南禺同南海恩怨已久，势均力敌才得以和平百年，如今南海同神庭联了姻，南海背有后盾，频频寻衅滋事，这一仗在所难免了……”

　　“南禺有奸细，雪凰出生没几日便遭投毒，遂比常人惧寒。”余楸忆起不好的事，几欲哽咽：“父君觉得愧对小弟，所以加倍宠爱他。他身子不宜修行，现在尚可用年纪小挡着，大了免不了自卑难受。神尊，雪凰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就算是...就算是端茶递水，也让他留在您身边罢...”

　　兄妹二人说罢起身，掀开袍面一起跪在白尽泽面前。

　　“不必如此。”白尽泽挥袖，跪地两人被迫起身。

　　他捏着茶送到唇边，想到方才那句，出生便遭不轨之人投毒陷害，问道：“投毒之人可曾找到？”

　　“找到了，花妖死前曾说，南禺岂止她一人想将雪凰置于死地。此后便闹得人心惶惶，若不是那时余羡出生不久，不宜送上灵山，不然...”余羌不再往下说。

　　白尽泽问：“为何一心要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余羌回道：“南海有巫神，预言雪凰对其不利，重则灭族。”

　　白尽泽冷笑一声，“荒唐之言。”

　　“神尊这般...”余楸察言观色后，试探问：“是答应收下小弟了？”

　　闻言，余羌忙用胳膊杵了杵妹妹余楸，二人异口同声：“多谢神尊。”

　　他二人终是忍住探望的心下了灵山。白尽泽坐在书房内神色复杂，指尖渐紧，半炷香后推开书房门出来。

　　他想起，孩子身上的伤还未曾上药。

　　“神尊。”八宝盘旋半空，低低地飞下来，“小东……殿下在灵山门前跪着，如何都不肯起来，他说要见你。”

　　“见我？”白尽泽步子微顿，“为何不直接来书房，要下到灵山门？”

　　八宝什么都不知道，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作答。聊苍从天边来，化作青年立在白尽泽身侧：“主子，余羡想逼您收他为徒，所以负伤也要走下去跪着。”

　　白尽泽蹙眉：“他自己走下去？”

　　伤得最重的腿如何能够自己走下去？

　　聊苍虽不曾靠近，盘在云端之后也将余羡的一举一动看清楚了，讽笑道：“他走两步摔一步，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半走半滚到了灵山门。主子，他分明有意装可怜，好让您心软收下他！”

　　而此时，跪在灵山门下，两只胳膊趴在地上的小团子满头大汗，为打发时间认认真真数蚂蚁，若有蚂蚁插队，还会伸手捉起来放回该有的位置。

　　白尽泽到他跟前时，团子给他一个后脑勺，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他咳嗽一声，余羡忙将脑袋抬起，跪得板板正正，“神尊，请您收我为徒。”

　　说罢，他将额头贴在泥地上，直起身时沾了泥，鼻尖也有一些，加之浑身滚得泥，是个小乞丐无疑。

　　伤未曾好些，又经此番折腾，小脸红得不自然，白尽泽抬手背贴在他的额头，果然起了高热。

　　白尽泽说：“随我回去。”

　　“收我为徒，我会听话...”余羡不肯回去，执拗地将手放在身后躲着，等他一个答复。他直直望着白尽泽的眸子，倘若露出一抹心疼之意就还有机会。

　　白尽泽蹲在他跟前，好言好语道：“莫不是忘了腿上的伤？你从山上下来本就不应该了，再这样长跪不起，落下病根，日后你就是一只瘸腿雪凰，不仅不漂亮，还走不了路，终日待在一方天地，哪儿也去不了。”

　　他在唬人。

　　将孩子唬得鼻头一酸，险些流眼泪。

　　“不行的...”余羡撇嘴：“白尽泽心疼我...要收我为徒...”

　　白尽泽将人拉不起来，好笑问：“这便是你睡醒，要做的第一件事？”

　　“不是，不是第一件，是只有这一件。”余羡握着他的手抱在怀中蹭，“收我为徒，我会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