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袖遮挡大半视野,袖子之下,他伸长的手不偏不倚触到卷轴的绑带,五指一蜷,用力扯,卷轴收入袖中。
本该压身的架子迟迟未见砸下,白尽泽来扶他,抹了他面颊上的灰问摔没摔疼。
不及回话,高塔斜倾,余羡受到这股力,重心不稳,砸往白尽泽。而白尽泽的身后是一堵裂开的白墙。
烟尘滚滚中余羡看得格外清晰。
明知会发生什么,白尽泽还是不移不躲,将人接到怀里。
唇瓣相贴,温热柔软。现下的动荡恍如隔世,余羡清亮的眸子睁大,装满了白尽泽。
这是意外,但亲吻不是。
白尽泽有心便能让开,可他不仅不躲,还伸手拥住了人。
余羡同白尽泽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错。吻深了,余羡慌忙推开他,“白,白尽泽?”
白尽泽应他,好像笑了一声,可周遭嘈杂,余羡没听清,也没捕捉到他方才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我,我没站稳。”余羡伸手扶墙,一点点从他怀里退出来。
“不是。”白尽泽单手搂人,喉结滚动。
玄麟塔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地面爬满丝网状的裂缝,空气也渐渐稀薄了。
白尽泽说:“抱紧,我带你下去。”
他护着余羡的颅顶,从塔顶纵身一跃。
穿破黑雾,远山近海,耳边呼啸的风刺得睁不开眼。彼此缠绕的发丝往余羡面颊上贴,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急剧转凉的风扫过脖颈,似森森利刃贴面而过。余羡面颊发烫,感受不到具体的凉,身体打了个寒战。
他将脸藏在白尽泽胸口,意外听到这一方小天地,有比风声更震耳的心跳。
“白尽泽...”
他喊了一声,轻得旁人听不见。
余羡也没想他能听见。
泛白的骨节蜷着,轻轻扶着白尽泽臂上的衣料。唇色冻得发紫,可额头却仍在冒汗。出来半日不到,他已是疲惫不堪。
以为入棺几日,竟有万年之久。白尽泽明知会败露,还是选择隐瞒。
还有白尽泽闭口不提的无妄神尊,余羡尚不清楚二者有何联系,白尽泽既不愿提,一定有不提的道理。
倘若灵梵说的不假,那枚坠佩应该就是用来温养他魂魄的器皿。一切都说得通了,白尽泽对他素来小心翼翼,因他是魂都不能自养的废物啊。
余羡浑噩得如同飘在小公主别院的那些时日。脑袋空得只有白尽泽一个人。反复回想五岁棺中的相遇,在那零星的记忆中,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如玉般润泽的人。
“谁毁了玄麟塔?还逃了?!”
圭枭被他哥丢出高塔,脸朝地,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啐一口泥,回过身看彻底塌陷的高塔,扯着嗓门重复道:“谁他妈把玄麟塔炸了!”
圭臧晚众人一步,破开烟尘出来,手里捏着一本沾灰的话本。
圭枭斜眼一个劲儿瞟,“一叶道观?”
书封极其不雅,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圭枭甚是嗤之以鼻,不料他哥竟然在一塔的藏书中,只救一本不正经的...
“白大人可有伤着?”圭臧问的是白尽泽,却望着余羡。因着余羡面色苍苍,摇摇欲坠,像是受了重创。
白尽泽无暇顾及他人,抬手贴着余羡的额,又裹紧了他的大氅。没摸到坠佩,遂眉头一紧,“到底发生了何事?”
“灵梵。”余羡望着彻底塌毁的玄麟塔,捏紧袖中卷轴的绑带,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沉重。
白尽泽在紧张那枚坠佩。
“白尽...大人。”圭枭被迫在极之渊待了上万年,对他这个人莫名畏惧,光听名字心脏就会颤的地步,恭敬道:“我在塔里...”
圭臧斜他一眼,问:“你在塔里做什么!”
“我来不来塔里是其次,肯定是有谁逃...逃...”圭枭话说一半,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顿时睁大了瞳孔。
半炷香前,他哥去面客。
圭枭好不容易回来,装模作样回寝殿,实则在他哥离开后悄悄返回。
殿内躺的这个素未谋面,却被圭臧如此纵容的男子他从未见过,好奇得紧。
摸进卧房,只是站在榻前琢磨云挽苏那张确实有点姿色的面颊还不够,圭枭想同他说话,探听点别的。譬如说,圭臧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没有说什么坏话。
殿中点了安睡香,圭枭翻箱倒柜找来解药,将昏睡的人活生生拍醒了。
云挽苏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来人同圭臧有几分相像,但看举止……有点…呆傻。
于是,不理。
“你快些整理整理衣衫,这副样子示人,成何体统!”圭枭背过身,背着手正色道:“我…不好男色,你今日即便脱光了,我都不会着你的道!”
云挽苏鼻尖哼了一声,拢了衣襟遮住圭臧蹂躏出的斑驳。奈何亵衣带子被圭臧扯断了,系不上。
“穿不了。”云挽苏气得褪下衣衫,丢地上,“你,滚出去!”
“啧,”圭枭抱着手臂又转回来,“你以为在和谁说话?”
“你,滚!出!去!”云挽苏一字一顿,谁来了他也就这么个口气。
圭枭嫌弃得很,脱下外袍丢给他,问:“你是我哥强抢的民男?”
抢来的性子都硬。
起初云挽苏确实不打算和他废话,一心琢磨如何逃出去,等再次听到他口中‘哥’这个称呼时,心中有了法子。
只见他轻声咳了咳,捡起墨绿外袍裹上,垂下眼帘,柔弱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也出不去了。”
“我哥好男色?”圭枭简直闻所未闻,咂咂嘴继续盯着他:“你再美又如何,是男子就是不行。男子哪有女子来得香软。”
“是没有。”
“你呢?”圭枭质问:“你好不好男色?”
“不,四大皆空,我不好色。”云挽苏人畜无害的眨眼,故意顿了顿,露出刚才打圭臧太用力而充血的手掌,吃痛道:“我听说,到了鬼界,人间便再查无我人?”
“嘶...”圭枭适时纠正:“你好像不是人。”他挨近云挽苏,睁大圆圆的鼻孔使劲儿嗅,猜道:“是水草?不对,水草有泥腥味,你是香的...你该是一种长在水里的...浮萍?”
浮!萍!
云挽苏面上的柔弱瞬时收了不少,暗暗睨他一眼,差点一咬牙把人直接踹出去。
不明所以的圭枭又说:“我哥的喜好果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云挽苏怕自己装不下去,蜷缩回榻上,阖眼不理人。
“浮萍的寿命太短,即便成了精也不过三五百年...”圭枭摩挲着下巴,可惜道:“小浮萍,我哥什么时候把你抢来的?”
云挽苏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圭枭接着琢磨:“看你和他这么熟,怕是有几百年了。”
“嗯,我要死了。”云挽苏说。
他音色淡淡,无故透着一股悲凉,和现在的处境莫名搭配。
圭枭共情了。
他在极之渊要死不活和一把聒噪的扫帚呆了万年之久,当时绝望得不知与谁说。他能懂云挽苏的痛。
“不过是个好事。”圭枭真心实意觉得是个大好事,他说:“我哥这么喜欢你,你要死了,他估计能让你投个好胎,起码不再是浮萍。”
云挽苏握紧拳头,忍下这口气,继续悲伤:“我真的要死了。遗憾的是挣扎一辈子,终是逃不出这地方,再看不到人间的风光了。”
“出去何其容易?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圭枭高深莫测抿唇,料定云挽苏病恹恹的模样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实在可怜小浮萍,这才说:“玄麟塔,那地方是除阴门之外,通往人间的唯一暗道。”
“!”云挽苏翻身过来,病态消失得无影无踪,“玄麟塔,那破地方竟有暗道?”
“...?”圭枭咳了咳,“你什么口气?”
云挽苏忍他很久了,一脚把人踹开,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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