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疗伤久才伤身,白尽泽不多时收了手,拧干铜盆里浸湿的帕子,细心撩开余羡面上贴着的发丝,一点点擦去流下的汗珠。
视线定在余羡胸口的淤青上,他肤白,痕迹异常显眼。白尽泽抬指轻触那道如同树根一般在胸口延伸的茎状烧伤。
血肉模糊了,只是瞧着便觉得心里难受。
余羡自小在极之渊长大,吃穿不愁,也不曾受过任何打骂,又谈何说这样的苦头。
白尽泽以为他长大了便能自己护自己周全,事实却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不仅护不了,反而弄得一身伤。
白尽泽有万般的舍不得。
此乃天雷劈的戒痕,用于惩罚非审判者外的擅入者,疤痕想彻底清除不是易事。
只是玉佩脏了也会面露不快的人,如此爱美怎能容下这样丑陋的疤痕。白尽泽默声看着,总有办法,他去神庭找仙药,若消不了就再去寺幻山寻一寻。
余羡被碰疼了,蹙眉想躲,凝神不稳,扰乱了所有的思绪,脑袋里如同一团糨糊,出不了声,唯想抬手推开碰他的东西。
这一动作,白尽泽才看到他腕上伤口,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简陋的包扎有感染的可能,豁口外翻,伤他的人定下了死手。
余羡终于挨过了一劫,身上的痛楚少了许多,缓缓睁眼,便看到为他清理伤口的白尽泽。
他下意识想找东西遮住身上的斑驳,手却被白尽泽紧紧地捏着不放。
余羡不说话,也没再将手缩回去。他弄丢了法器,还有那枚护身的指环。白尽责再三嘱咐过的,法器不离身……
“是东君,我将他带进来了。”余羡在解释身上的伤,说话使不上多少力,听着不像自己的声音,他咳了几咳,接着说:“他入棺后便不见了,祸是我闯的,我定会将他找出来,送出去。”
白尽泽未接话,倒出瓷瓶中的白末,洒在止住血的割痕上,提醒道:“有些疼,忍一忍。”
这点疼和方才相比不算什么,白尽泽若是不开口他便能忍住,此刻听了他的话眶中蓄起了泪,满满的遮住了视线,却始终不肯落下来。
这其中混杂了许多莫名的情绪,更多的是委屈。看到白尽泽便觉得委屈。
白尽泽的手在他腕上揉了揉,伤口肉眼愈合,最后留下淡粉色的疤。
他抬眼看余羡,问:“是东君伤的你?”
“我有不对在先...”余羡谨记白尽泽教他的为人道理,说着框中的眼泪汹涌落下来,“我无意伤双花,也没想将东君带进来...”
白尽泽抬手接住了泪,指腹轻柔抹了。他备了干净衣物,给余羡换上,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余羡不那么觉得,他想起白日里白尽泽说的那些话和带铁毛走得决绝的背影,鼻头持续发酸,握住了白尽泽的手,“白尽泽,我日后不去醉香楼,哪也不去,只在竹楼里待着……”
白尽泽手上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去也无妨。”
余羡没明白他这四个字的用意,不顾身上的疼痛扑过去抱着白尽泽的腰身,埋头哽咽道:“白尽泽,你还在气我。即刻回极之渊思过也好,抄写判规也罢,我...我不想你留下我。”
屋内的烛火动了动,时间一长灭了一盏,白尽泽垂头只能看到余羡通红的耳尖,还能感受到这具瘦弱的身体在细细颤抖。
白尽泽抬手轻轻摩挲他的背,安抚道:“此番你是被逼无奈,今日之事我已有定夺,不论你的对错,你好生将身养好,下次再伤,你怕什么我便罚什么。好不好?”
“你不怪我?”
“不怪。”
余羡嗯了一声,仍旧心有余悸抱着他不肯松开。白尽泽便任他抱着,待怀里的人呼吸平稳才轻轻往榻上放。
许是怕白尽泽走了,余羡手心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一刻也不肯松。
白尽泽恍惚回到了余羡还在年幼的日日夜夜,那时他也爱揪着人的衣袖睡。以前睡不安稳,现在能够香甜。
第18章 你说我便信
余羡胸口疼,半夜醒来房内漆黑一片,手上有一片割下来的素白布料,是白尽泽的。
他起身想点蜡,白尽泽突然出现,搂着他的腰悄无声息带回榻上。
纱幔飞舞,白尽泽手指抵在他唇上,不让出声。接着客房的门从外打开,嘭一声撞在门板上。
余羡闻到了东君身上的鬼气,虽有意遮掩了,可对审判者来说还是过于明显。
他往床榻靠近,周身汇聚了溯方亡故子民无尽的怨气,他这般劳师动众,依附悬棺而存的四方魑魅魍魉也迅速围剿了客栈,企图吃了重伤落单的审判者来获取无尽法力,从此逃出悬棺恢复自由。
余羡耳边皆是尖锐的喊叫,继而一阵嘈杂,几乎要在耳中炸开了。白尽泽施法封住他的听觉,抬手蒙着余羡的眼睛不许他看。
东君撩开纱幔,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他身后若隐若现的鬼怪。
见着了白尽泽,好不容易能虚弱现身的鬼怪四处逃窜,飞出了客栈。东君没有料到白尽泽出现得这样快,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一记掌风扑面。
还好他早有防备,周身的怨气替他挨住了这一击,身后的客房门难逃一劫,裂开了。
“白尽泽?”东君抬着下巴,虽然有些狼狈,仍旧不服气轻蔑道:“你与丞灵为伍后,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丞灵乃新任天帝,原是一位修仙的道士,神庭大乱过后才跻身新一任天帝。东君不服此人,这才弃了神身,与之为伍的皆看不上眼,包括白尽泽。
白尽泽不答反问:“我徒儿手腕的伤,是你弄的?”
“正是。”东君挥袖点燃屋内烛火,视线落到从榻上翻身起来的余羡身上,“口味没变,还是喜欢养凤凰。”
白尽泽蹙眉,不动声色挡在余羡身前,“我以为割腕放血这样的事,不该出现在你东君身上。”
“难说啊,以前的东君被乱七八糟的规矩束缚着,墨守成规,肯定不会。”东君移来椅子,在他二人面前悠然坐下,用下巴点点余羡,说:“白尽泽,我与你这徒弟有私人恩怨,借一步说话?”
白尽泽轻声笑,道:“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与他不分你我,什么恩怨?也算我的一份。”
“你这就没意思——”
东君话未说完,白尽泽召来一条锁链,是余羡召不回来,以为弄丢了的法器--锁魂链。
“在悬棺中打多没意思,你的地盘,对我不公平啊。”东君没有半分惧怕,周身的凝聚的怨气越来越浓烈。
“讨公道还分场合?”他挥出锁链,内力了得,逼得东君连退数仗,白尽泽故作无奈说:“没办法,你将我这徒儿惹哭了,我心疼啊。”
余羡站在背后看着,话也都听了,脖颈悄悄蔓上绯色。
东君确确实实有点吃力不讨好,不论吸了多少怨气护体,皆敌不过白尽泽的一招一式,很快就被锁魂链结结实实地困住了。
“白尽泽,你松开!”东君捏紧了拳头,这破地方竟然感应不到他的法器,破荒剑如同死了一般!
“我护短,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白尽泽当然知道不公平,但他不在乎。
他神色淡淡,轻飘飘一掌推出,本来龇牙咧嘴想骂人的东君顷刻间炸了,碎渣扑面而来,白尽泽抬袖挡在余羡脸上。
他这徒儿胆子不大,这种血腥场面见多了容易睡不着。
白尽泽冷眼扫过撞开的房门,警告道:“若再有这样的心思,下场不用我告诉你们。”
抱着侥幸之心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闻言逃窜得比方才的鬼怪还利索。
等客房彻底安静了,余羡问:“东君死了吗?”
“如今的东君妖不妖,鬼不鬼,轻易没那么容易死。”白尽泽施法清理了客房,扶余羡躺下,“不过,经此一番,他的肉身不养个三五年回不来。东君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的痛楚,小雪凰还难不难过了?”
“我哭又不是因为——”余羡连忙别开视线,脖颈的绯红蔓上脸,他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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