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眨了下眼睛,“哈……”
江暮漓继续道:“我必须了解这些事物,掌控这些事物,操纵这些事物,神明、鬼魂、信仰,所有的一切。”
温衍想了想,“我知道了。”
江暮漓应该是想要成为一个民俗学者。
虽然他觉得对江暮漓最轻松的路应该是出道当艺人,毕竟长成那副样子,哪怕唱歌像大叫驴、演戏像大木头都绝对能红,但现在他又觉得民俗学者更合适。
甚至,不止是合适。
很多时候,江暮漓在他眼中,仿佛就是异闻奇谈的化身,神秘,谲怪,典丽。在他僵冷麻木、日复一日如死水般毫无变化的生命里,他承载了所有的不可预期与迷人悬念,还有叫人血液发热、心跳加速的魔力。
温衍喉咙微哽,因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一刻,他这个从未对未来有过任何幻想和期许的人,终于对未来做出了决定。
“轮到我们了。”江暮漓道,“快过去吧。”
温衍差点一蹦一跳地跑起来。
江暮漓笑道:“就这么想玩儿这个啊?”
温衍双脚落地,轻咳了一声,“还好吧。”
地震体验馆每次放行的人数的都有限制。轮到他们这一组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带进了一个形似电梯的宽敞装置里。
一个电子女声轻柔道:“欢迎各位旅客,我们现在即将进入地下四千米。”
紧接着,装置顶部亮起光线穿梭闪回的特效,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模拟出飞速下降的感觉。
温衍有点紧张,这个地震体验馆还真挺像回事儿的。
后背微微一热。
是江暮漓把手放上了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十分熨帖。
温衍仰起脸,看向他,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江暮漓浅浅勾唇,笑容温煦。
温衍忽然意识到,自己每次总能和江暮漓目光交汇,并不是缘于巧合,而是江暮漓只会注视自己,他的目光永远凝驻在自己身上。
但是,当温衍从镜面墙的反射里,看到两张熟悉又可憎的面孔时,心里温暖的感觉顿时结成了冰。
陶林和李允。
可能因为人流混杂加上环境昏暗的关系,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也在。
他们应该也看见了他,眼中闪过邪恶又阴险的光,仿佛又筹谋起了恶毒的计划。
久违的恐惧再度袭遍温衍全身。
掌心被轻柔地捻了一下。
“别怕。”
耳畔吹拂过温热的气音。
温衍掀起眼帘,江暮漓上半张脸正好陷在阴影里,只看得清他形状优美的薄嘴一翕一合,对自己沉然低语。
“没事的,他们不过是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可悲孤魂,虽然不停散播着恶意,却不是恶意的核心。”
装置震动的声音和浮夸的音效交织,吵闹得很,温衍没怎么听清,心里猜想应是安慰的话语。
他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只要江暮漓在他身边,他就有了十足的底气和勇气。
“叮。”
装置门打开了。
温衍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从陶林和李允旁边经过。
他面无表情,一眼都没看他们,直接把他们当成空气。
倒是陶林和李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们。
准确来说,是在看江暮漓。
瞳孔颤抖,眼白死灰,恐惧犹如实质,黑浊泥浆般疯狂涌泄。
可尽管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没有、或者说没能移开视线。
对他们而言,江暮漓就像一个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洞,以绝对的恐怖形成的绝对的引力,牢牢遏制住了他们。
而他们此刻正如被千钧巨岩碾压的蚂蚁,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
李允意识破碎,彻底陷入疯癫之中。
***
游客们沿着一条散发着硫磺味的废弃矿坑隧道往里走。
摇晃的煤油灯,氤氲的水汽,嶙峋的矿石,还有锈迹斑驳的采矿机器,营造出类似电影的真实体验。
温衍对气味比较敏感,硫磺味冲得他鼻子很难受。
“你离我再近一点呗。”他轻轻跟江暮漓讲。
江暮漓身上很香,可以充当他的人体空气清新剂。
江暮漓索性从后面抱住他,两条长胳膊把他整个儿圈进怀里。
温衍听见人群里好像有几个女生超级兴奋地小声尖叫:“那边那两个男生好甜哦。”
甜吗?
他感觉江暮漓变成了一只挂在自己身上的超大树袋熊。
“下来啦你。”
“好像黏住了。”
“……毛病。好重哦,重死了,我都不好走路了。”
“真的吗?”江暮漓的声音低沉下来,听起来似有几分委屈。
温衍“嗯”了一声,“身材管理还是要注意下的。”
江暮漓乖乖地应:“哦,那我以后少采吸点蜜好了。”
温衍偷偷抿唇笑,自己不会把人整出容貌焦虑什么的了吧?
其实江暮漓的身形极致优越,宽肩窄腰大长腿,肩腰比赏心悦目,挺拔修长又充满力量感,堪称艺术家福至心灵时的杰作,根本跟“身材管理”这种词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且,江暮漓那么珍惜他,那么宝贝他,才不会舍得压一点儿分量在他身上。
温衍只是想小小地撒一下娇,小小地欺负一下他。
应该……也不算太坏心眼吧?
游客们走到一架铁索桥上的时候,前面的路被堵死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光线也暗了下去,温衍努力睁大眼睛,都没法儿看清楚江暮漓到底在哪里。
铁索桥很窄,上桥之后江暮漓就不能守在他背后,走路的时候一直把他拢在怀里了。
他们好像被挨挨挤挤的人流冲散了。
仅有的几盏煤油灯也熄灭了,周围彻底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温衍心跳加速,一下子慌了。
江暮漓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
矿坑洞穴黑魆魆的,宛如一座囚牢。尽管他身边满是游客,但他还是生出了一种被遗弃的恐惧。
难道又要变回一个人了吗?
孑然无依,形影相吊,只有强烈的孤独如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浪涛,将他吞噬殆尽。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
他才跟江暮漓在一起几天啊,怎么就能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范倩楠每次出门约会前都将他关进小房间里。无论肚子多饿,嘴巴多渴,心里多害怕,都不会有人给他回应。他只能边拍门边哭,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睡着过去。
就是这样的感觉。
范倩楠、陈钰生和陈浩杰一家人过年去国外度假,连保姆和厨师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只有他留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电视上放着春晚,他把音量调到最大,足以盖过放鞭炮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样孤独惶然的感觉,填满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每分每秒。
还有,现在。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李允的声音。
“杀黑了羊让羊黑地下狱……杀了羊黑羊让黑下地狱……黑杀了让羊黑羊下狱地……”
口齿不清,语序乱错,疯子的癫痴呓语。
“噌!”
这是弹簧.刀刀刃弹出的声音。
李允平时手上总爱晃悠一把弹簧.刀,靠这把刀吓唬了不少同学。
但温衍知道,这回不仅仅是恐吓了。
李允要杀了自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整架铁索桥左右摇晃,惊呼声此起彼伏。
强光一道接一道,像闪电一样流荡开来。土崩石裂的巨响就像闷雷紧贴头皮滚滚而过。
极度慌乱中,温衍重心不稳朝边上一倒,突然抓住了一双沉实温暖的手。
江暮漓轮廓深刻又明晰的侧脸在闪现的强光里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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