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富户的年纪比黄绣姑的公公还大,加上相貌丑陋,人品猥琐,黄绣姑怎么可能愿意。
她公婆一开始也不乐意,毕竟是花钱买来的童养媳,是他们家的东西,还没使唤够本呢。
不过,当富户承诺给一笔可观的彩礼时,他们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可怜那黄绣姑,出生时已经被卖了一次,现在还要再被卖第二次。
嫁过去的前一夜,黄绣姑拿起笸箩里一直用来做针线活的剪刀,刺进脖子自尽了。
鲜血喷洒,染红了绷架上的绸布。
这是她绣到一半的作品。
十里八乡的人都认为,黄绣姑为了保住贞洁,甘愿以死明志。为了颂扬这种坚贞节烈的妇德,他们就给她建了这座黄绣姑庙。
黄绣姑庙年久失修,狭窄幽深,从外面看都是黑黢黢的透不进光,进去之后更是阴森寂寥,霉陈气有如实质将人包围。
庙宇形制简单,只有一方主殿。一个老婆婆窝在角落,嘴里念念有词。
温衍以为她是庙主一类的角色,便上前问她该怎么求一枚保佑孕妇的平安符。
谁知话音刚落,老婆婆忽然流下泪来,温衍也终于听清了她一直念叨的是什么——
“苦啊……苦啊……”
她一直在说苦。
原来,这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婆婆。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会说的字就是“苦”。
温衍默默站了一会儿,拜了拜黄绣姑那尊已经掉色的神像,无愿相求,又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卷钞票,转身离开了。
回到外面,沐浴着清爽的晚风,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还是呆在黄绣姑庙里更加舒服……
是了,照理说,自己进这种阴庙,很可能会有不适感。自己进镇上那些正庙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了,没理由进供奉黄绣姑这样一个惨死女魂的庙宇时,反倒生出异样的安宁感来。
回到民宿的时候,温衍老远就听见了吵闹声。
只见一直安静温顺的徐小雨像发了疯的母狮子,连推带骂地要将一个中年女人赶出去。那女人不甘示弱,一步三回头,叉着腰对徐小雨指指点点,嘴里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啪!”
徐小雨一把扔掉手里的扫帚,两只手撑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等她情绪稳定一些,温衍把求来的平安符递到她面前,本想安慰她,谁知她一看到那枚平安符,反而哭得更加伤心。
“假的……都是假的!黄绣姑根本就不灵,一点儿都不准……!”
温衍无声叹气,收回了手。
难道……她之前就去黄绣姑庙问过事儿了吗?
徐小雨用力抹了抹眼睛,抽噎道:
“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姨妈,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他们临终前把我家的遗产交给她,求她能好好照顾我,可她却翻脸不认人,一心要把我赶出去。”
“她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冯家条件好,我给他们做干女儿就是享福。可实际上,我等于是被卖给了冯家。”
“我是人,又不是货物,凭什么一个个的都不把我当人看!”
温衍惶然。
黄绣姑的故事是缥缈的传说,徐小雨的遭遇却是沉重的真实。
传说与现实重叠,血光一片。
“那……她刚才来找你,是又要为难你吗?”
徐小雨低下头,“没什么,她就是来看看我,我不想见她,没忍住发了脾气。”
温衍“嗯”了一声,但回想她刚才愤怒又崩溃的样子,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三天后,徐小雨消失了。
文叔和孙凤娇扯着嗓子,咋咋呼呼地逢人就宣扬自己家养了条没心肝的白眼狼,从小到大吃他们家、用他们家的,结果现在翅膀硬了,偷了他们家的钱,没声响地就跑没影儿了!
“她跑就跑了,反正我儿子那么优秀,哪个黄花大闺女不想嫁啊?就是可怜了我那大孙子,那是我们老冯家的种,是要给我们老冯家延续香火的!”
孙凤娇说着说着就哭了,声情并茂,跟演小品似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啧啧叹息。谁都知道自从徐小雨怀孕后,孙凤娇逢人就说儿媳肚子里揣着的是个有把的,头胎男宝,金贵着呢。
温衍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心想好像只有自己在实打实地在为徐小雨高兴。
无论徐小雨逃去了哪里,总比这里要好。
真希望她在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之后,可以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可当天晚上,温衍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耳朵里却又飘进了徐小雨的哭声。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却比他之前听到的更加悲伤、痛苦、绝望。
温衍起身下床,循着声音找过去,那哭声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白绫,牵着他,引着他,一直把他带到了楼下庭院里。
明明是毛月亮的夜,天幕一片漆黑,不见一颗星星,惨白的月亮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块毛玻璃。
可庭院里却白晃晃的那么亮,无论是那棵粗壮的歪脖子老树,还是树下的木秋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秋千的椅子摇啊摇,徐小雨坐在上面摇啊摇,嘴巴一翕一合,像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温衍慢慢走过去,想听清楚她的声音,可她仿佛窒息了一样,徒劳地开合着嘴唇,脸色逐渐发青发紫,愣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吃吃吃吃吃……”
她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温衍问:“吃什么?”
她忽然闭上嘴,猛转过头,两只眼睛凸出来,淌下殷殷血泪。
“我被吃了,我的孩子被吃了,我们都被吃了。”
温衍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噩梦?
“啊——!”
楼下传来恐惧万分的尖叫。
温衍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他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冲进庭院的刹那,浑身麻痹,血液冻结,那恐怖的画面在眼中无限放大,远比噩梦更可怕——
徐小雨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瘦小的身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就像在荡秋千一样。
她的腹部没有了隆起,变得很平坦。
冯家人没有一个肯把她的尸身从树上解下来,末了还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好心汉子自告奋勇,把这个苦命的女孩搬到了地上。
徐小雨的姨妈叶美婷闻讯赶来,可她和冯家人一样,没有为徐小雨流半滴泪,只是一味干嚎,刺耳的声音惊动了树上的乌鸦,扑棱棱地飞向了阴霾灰白的天空。
他们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全都一口咬定徐小雨偷溜出去是为了打胎,打掉孩子之后心理负担过重,才选择抹脖子上吊。
温衍胸口像被巨石狠狠砸中,难过得无法形容。
好像还在不久前,徐小雨捧着他送给她的书,眼睛发亮地说以后想考大学,想继续读书。
而且,徐小雨很爱她的孩子。她曾为了这个孩子哭泣,也曾怀着憧憬小心翼翼地祈祷,说希望她的孩子能过上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样一个在泥沼中苦苦挣扎、却仍没放弃希望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残忍地打掉孩子,还选择如此残酷的方式结束年轻的生命?
有个女性住客站出来说话了。
“我认为死者的尸体有些异常。”
“你们看,她尸体的尸斑现象非常显著,是暗紫红色。”
“这种现象起码要在死后二十四小时才会发生。因为这时血红蛋白染色已经全面进入到组织内,发展到了浸润期。”
“所以,死者不大可能是在昨天晚上的自杀的,这不符合科学规律。”
文叔大声道:“你少胡说八道!”
那个女住客道:“我是一名护士。”
孙凤娇立刻跳了起来,“你又不是医生,你懂什么!”
“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们护士也要学习尸体护理和解剖学课程。”女住客心平气和道,“如果你们不相信,那我建议打电话报警,让法医做替死者做个尸检,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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