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哆嗦着打开床头灯,视线明朗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只满是血口子的手从床底下伸出来,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空气里血腥味逐渐浓烈,如密织的网。
关节摩擦时“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还有潮湿粘稠的恶心水声。
大概是血肉黏连、肠子拖地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常哲绍支离破碎的无头尸体,慢慢地爬了出来。
温衍浑身麻痹,血液冻结成冰。
所有的意识和思维都已消失,横亘在他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标本室里的那只怪物。
只有那只怪物,能把常哲绍、李允、陶林,所有、所有、所有……他们所有人,统统带回地狱!
一点莹白的微光漂浮了起来。
是蝴蝶的鳞粉。
它仿若一粒无意惹来的尘埃,落到了常哲绍的尸体上。
银白的火光簇起,常哲绍的尸体熊熊燃烧起来,顷刻间就化为了一蓬焦黑纸灰。
纸……人?
有越来越多的鳞粉发出光亮,从温衍身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缓缓在半空中聚拢幻化成一个少年的身形。
他通体莹澈发亮,宛如月光、初雪与白银的造物,又像是指尖轻触就会消失的梦幻泡影。
虽是一具单看轮廓就令人惊艳窒息的躯体,但目前只具有模糊的雏形,更多属于人类的特征都还没有显现。
那颗线条精巧绝伦的头颅上,五官尚未成型,只有浅浅的痕迹。
三对大到跟身体不成比例的羽翅收拢于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微微翕合,使他看上去正像一只刚破蛹而出的蝴蝶。
温衍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但一点儿都没透不过气的沉重感。相反,他觉得轻飘飘的,之前在浴室闻到美妙异香如浮动的积雨云,再次将他包围起来。
“你是……谁?”
温衍壮着胆子,颤颤地伸出食指触摸了一下他。
滑腻的感觉,指尖沾上了一层雪白发亮的鳞粉。
“你是标本室的怪……是你救了我,对吗?”
“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我是真实的。”少年捂住他的眼睛,被剥夺视力后的惶恐立刻席遍温衍的全身,使他对少年正在做的一切都乖顺接受。
“你要相信我,接受我,看见我。”少年紧贴他的耳朵,喃喃低语。
温衍瑟瑟轻颤,咬着大拇指,呜咽着答应。
少年握住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最后,不要犹豫,温柔地杀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谁没有幻想过电风扇突然掉下来……
第49章 幻作真·其叁
等意识清醒过来,温衍才发现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床褥,都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
鳞粉,到处都是鳞粉,不仅量比上次多得多,就连香气也更加浓烈。
他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打上某种专属的标记,细细密密地沾满了这种妖异的粉末。
温衍很爱干净,但是看着满卧室飘飘洒洒的鳞粉,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可能是这些鳞粉不仅芳香异常,而且十分美丽,在灯光照耀下,犹如宇宙中慢慢飘浮的星辰银河。
温衍真的很喜欢美丽的事物,也很喜欢充满绚丽多彩的天体的宇宙。
他没有再刻意清除那些鳞粉。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礼拜,那些鳞粉渐渐地也就都彻底消失了。
***
学校复课了。
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很低,像是有重重黑纱笼罩。
温衍总感觉天上有什么东西纷飞飘舞,他以为是自己飞蚊症犯了,揉了揉眼睛,又觉得是一羽羽白蝴蝶在飞。
一羽白蝴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膀。
原来不是白蝴蝶,是一枚白色的纸钱。
好多纸钱在天上飞。
这些纸钱,是在为地下的死人祭奠,还是为地上的活人哀悼?
等温衍来到学校大门口,周围已经被挤满了路人,被堵得水泄不通。
学校外面设了一间简易的灵堂,白绸悬挂,花圈横列,一副倒放的黑白遗照前摆起了供奉的香火和瓜果,在浅灰色的乌云天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温衍皱起眉头,为什么这幅遗照也是倒放的?
等等,“也”?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也”?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地方遗照也是倒放的吗?
可印象里并没有。
一阵透骨酸心的哀哭之声夺走了温衍的注意。
这哭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惹得他也眼眶发酸。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看见几个大人正坐在盖着白布尸体旁边,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火盆里腾窜的火焰红得像血,是视界中唯一的亮色,却也无法在他们满是泪水的苍白脸颊上增添一丝血色。
温衍想起来了,他们是之前那个霸凌的同学的家人,来学校找过校方理论不止一次,但从未有过结果。
陶林也就象征性地交了份检查,表示不该跟同学开玩笑时过了火,之后依然故我,横行霸道直到今日。
那个学生的妈妈一直木木的,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僵硬的动作,烧一张纸钱,念叨一声孩子的小名。
忽然,她腾地站起身,抱起一大捧纸钱,奋力砸向了火盆。
这个小小的火盆一下子根本烧不完这么多纸钱,那些纸钱“哗啦啦”地四散飞扬开来,盘旋着飘向铁黑色的天。
不知是突然有了生命,还是被附上了死者的灵。
终于,副校长、德育处主任、教导处主任还有几个校领导姗姗来迟,面对情绪激动的死者家属,他们和以前每一次一样,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不痛不痒的说辞。
“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很痛心,但你们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影响了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
“我儿子死了!”女人哭叫道,“他吃下整整一瓶安眠药,他才十七岁啊!我们家长把孩子交给你们,可你们当老师的不作为,对我儿子受欺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怎么可能被逼到这种程度!”
“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点。”副校长严肃道,“你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学校呢?身为家长,你没有给孩子足够的关心和引导,才会导致他精神方面出现问题,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说什么?”女人瞪大了眼睛,枯槁的面容一瞬间恐怖如修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咆哮着合身扑上去,几个身强力壮的校工拼尽全力才勉强拦住她。
“你们这群凶手……刽子手!杀人犯!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就该下地狱遭报应!”
“如果您再不停止攻击谩骂、侮辱我们校方,恐怕就要承担法律责任了。”德育处主任警告道。
“我们每个人都深感痛心疾首,但你们家长作为监护人,确实没有及时发现孩子情绪上的异常。”教导处主任道。
“现在您还做出这种过激行为,损害学校声誉,毫无疑问是有失偏颇的,对事情的解决也没任何作用。”
那女人浑身一震,挣扎高昂的头颅像被折断的火柴,猝然低垂下来。
她原先眼中一直含着泪,却坚持没让泪珠落下。但现在,强大的地心引力却无情地拽扯着她的眼泪,成串儿地往下坠。
“我儿子……我儿子啊,他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回家看到我们永远是笑着的,只会跟我们说学校很好同学很好,只会跟我们说开心的事情。”
“他什么都不说,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我才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深深弓起背脊,挣命似地狠狠捶打自己的双腿,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心口的煎熬,好像这样恶人就能被绳之以法,死去的孩子就能回到身边。
温衍看着眼前的场景,先是心酸,现在唯有心凉。
这个世界果然处处充满不幸和痛苦。幸福是虚无缥缈的,不幸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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