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没有离开,它把手里的木桶往前推了一点,又说:“请贵客点戏。”
唐泽发觉原来是要从这里面选!刚刚他受了惊吓,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如果是这里面的戏,岂不是有可能有那种很危险的……
唐泽犹豫间没动,纸人不断地把木桶往前推进,逼迫性很强,他又不敢后退。在木签眼看着快戳到他鼻孔里面的时候,唐泽硬着头皮抽了一根签。上面用奇怪的字符写了一串字,看不懂。
纸人拿过来看了看那根签,大声喊道:“牙痕记一曲!”
随着他的喊声,台上先是唢呐声猛地吹起,曲调哀婉,拖着长长的音似乎拉到了无限远,只让人觉得心绪悲凉,尾音渐弱时,如同天边一丝即将完全散去的云彩,漂浮无定又藕断丝连,此时小鼓和三弦及时跟上,噔噔噔声音由弱到强又敲起来了。唐泽正奇怪,前面二胡拉得像是在锯木头,怎么到了这曲戏,技艺又突飞猛进了,他仔细观察了那二胡和吹唢呐的纸人,它身体单薄,里面应该使用木架子撑着,手的部分似是由木头雕刻,动作呆滞,不知道怎么发出这种浑圆苍凉的声音。
尚未看出什么名堂,从幕后又整整齐齐上来十几个惨白的纸人,三人一列,抬手移步动作幅度均是一模一样,一列一列地走至台前。它们穿着一身纯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似乎有些湿哒哒的,长及腰侧,撑着残破的旧红伞,脸上带着白面具,上面没有流出来眼睛的窟窿,一白到底,只有一朵朱唇涂得鲜红,在惨白和灰暗的红伞中,这艳红的嘴唇非常抓人眼睛,一看上去,算不上吓人,只觉得诡异。
纸人们体态轻盈,动作灵活,走着小莲步,绕到了台前,若不是看到它们露在白袍子外面的假手,只怕会真把它们当成真人。它们站定后,咿咿呀呀开始唱了,虽然只有一个声音发出来,但是所有纸人都做出唱戏的姿态。
唐泽竖着耳朵,但是还是没有听懂,只能听出来唱得是南方话,而台上只是这十几个惨白的纸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也没有互动和场景能供他猜一猜。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做英语听力,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来了:“好听吗?”
这声音有些稚嫩,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唐泽被她突然出声惊了一身冷汗,沉默了一下,继续假装没听见,不作回答。
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唐泽觉得自己左肩膀一凉的同时,声音就在脖子的左后方响起来:“好听吗?”
话语间带来的阴风吹在耳朵上,唐泽一阵恶寒,在树林里看到那个小女孩,充其量到他的腰,是怎么正好对着他耳朵说话的?唐泽忍住不去想象小女孩脖子蛇一样身上,脑袋凑到他旁边的场景;也拼尽全力让自己一动不动,不要让自己瞥到后面的那颗头。
他觉得自己左边胳膊冰一样冷。
“好听。”他死死盯着前方的戏台,硬着头皮说。
这时候,戏台上所有纸人发生了变化,白袍子里面渗出了血,染红了袍子的下半部分。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面流着,浸湿了简陋的戏台。
坐在第一排的大哥大姐们还是一动不动,丝毫不怕血溅自己身上。
“你怎么想?”
身后传来第二个问题。
“...想什么?”思考之后,唐泽觉得还是要把出题老师的意图明确一下,于是鼓起勇气低声问。
身后没有声音,唐泽后脑勺的鸡皮疙瘩却慢慢被激起来了。他看着戏台,过了几秒,才慢慢地说:“我真听不懂啊,它们唱的是方言啊...我老家不是这儿的。”
唐泽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张哥要掌握那么多语言了,这年头掌握多掌握一门语言是多么地重要。
身后的厉鬼似乎也无语了,半晌无话。然后,唱腔在身后响起来了,是身后的小女孩在用普通话为他清唱:
“
山峣沟下野草青青
举目四望只见天黑
本应该盈盈笑语日日庆
哪知道愁肠百转夜夜悲
天公你无眼呀——————
只因他要添丁
不做人来做盗贼
白头寻女泪已莹莹
万里之外正卖肚皮
东奔西走不远信命
几番奔逃双腿已废
气若游丝身似浮萍
眼既哭瞎只剩苦悲
.......
”
她唱的时候,戏台上纸人的表演依然在敲锣打鼓地紧密进行着,但是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成了背景音。这一片天地,似乎只有身后的清唱声。虽然用的是普通话,但是还是带了一种特有的软糯。
她唱完了。
唐泽遍体生寒,在她唱的时候,自己感觉不能呼吸,而且仿佛刚从冷水中过了一遍,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被人按进了水里。
“你听懂了吗?”
唐泽忙不迭地点头:“懂了,懂了。”
“好听吗?”
唐泽犹豫了一下,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觉得自己行走在钢丝绳上:“...好听。”
台上还在表演,戏台上的唱腔逐渐急促,纸人动作也越来越焦躁。
身后的声音还在贴着他的耳朵解说:“新娘子腿被打断了,从此以后只能趴在地上走了。这个家里的人为了惩罚她三番四次逃跑的行为,在她身上锁了一根锁链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村子里的人虽然也有看不过眼的,为了让自己家买来的媳妇都听话,也都默许了他家的这种行为。”
“买来的人,不给饭吃,毒打几顿,再烈性子也都会慢慢学会听话了。可惜这个还真是个硬骨头,跑了又打,打了又跑,关了几个月竟然发疯了,把自己生下来的小孩都掐死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啊——”
唐泽硬着头皮说:“不是。”
“她每掐死一个小孩,就接受一次毒打,不给饭吃。村子里的人都跟没看见一样...”身后厉鬼的声音依然柔和、安静,一副好嗓子,很适合来唱戏,可是这副甜美的声音却说出来无比恐怖恶毒的话:“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该死呀?”
唐泽一瞬间仿佛大脑缺氧了,头痛欲裂!
濒死之际,那种窒息感突然远离了他。唐泽拼命地喘气,头上汗如雨下。不,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水,就算是出汗,也没有这么多水——
唐泽惊慌地不断擦着头上冒出来的水。这水冰寒彻骨,不消片刻,冻得他额头剧痛。
“只有一个人帮助过她...在她几乎快死的时候,偷偷喂了一口水。”
戏台上,出现了一个矮一点的身形,左顾右盼,端着一个碗快速地跑到了舞台中央,仓皇地蹲下,然后又从舞台一侧伸处无数只手,把它拖了回去。
“再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他们严防死守,生怕疯女人伤害他,可惜啊...”女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是让她找到机会弄死了。”
“你杀过人吗?”身后的声音问。
唐泽此刻已经被冻得感觉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了,头顶上好像放了一块千年寒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寒气。
他说:“没有。”
“小孩子是最好杀的,他们的脖子柔软又脆弱,你只要轻轻握上去,”唐泽感觉一双冰冷枯瘦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脖子,轻轻地一捏,“稍稍一用力,他们的脖子就咔——地碎了。一点点都不费力气。”
“不过大人的鲜血多...只要你杀的够多,河水都能染红,冲都冲不淡...你见过吗?”
唐泽简直快被她吓死了,战战兢兢地说:“没有。”
第76章 死亡
“可是,这次掐死的是儿子,是老尚家盼星星盼月亮,忍受这个疯女人这么多年而盼来的根。”说到这里,身后传来一声讽刺的笑声,“就这么没了。他们恨得拿开水浇她的头,拿皮鞭抽她,把她扒光了在村子前的树下打,就是为了给别的拐来的媳妇一个震慑。村子里的人也有人不忍,可是很快又有人说,你家不是也买了媳妇!有人说:那也不能这样啊!接着,很快有人说:你家根没了你不恨?!还有人说:你家也都拐卖了,还在这儿装得人五人六的,给谁看?还有人说:你这人平时干活不含糊,怎么这事上娘们唧唧的。又有人不满的发出了喝止声,低声骂: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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