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在心里大骂老舅。这挨千刀的王八蛋老舅!这件事肯定跟他有关系。唐泽心里火就窜上来了,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再次进入那个诡异潮湿的房间还有没有勇气,但是他现在确实很想冲过去揍人或者砸点东西。还有那个婴儿虫!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该死的老舅!唐泽气得牙痒痒,为了纾解自己怒火他登陆了自己多年不用的QQ空间一连骂了老舅十几条。晚饭的餐桌上显得沉闷,妈妈肯定也把他们的对话告诉过爸爸了。唐泽吃着吃着突然说:“我那老舅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
唐泽憋了半天,说:“他搞传销!!!!”
“还赌博。问我借钱,还想拉我入伙。”
爸妈听得目瞪口呆。
晚上睡觉之前,唐泽一边洗澡一边想着那个钻进他手里的婴儿。他伸出自己的食指看,那道细细的伤口已经快全部愈合了,用力按下去才会觉得疼痛。唐泽洗完澡走到自己卧室,刚刚坐到床上,他就感觉自己看不见了,耳朵里也开始嗡嗡作响,他刚想站起来,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摔倒在床上。他吓坏了。屋子里很暗,他拼了命地想要呼救,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这种程度的声响根本引不起家里人的注意。唐泽逐渐觉得没了力气,连这种程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五感在一瞬都好似被人按在了黑暗的水里。
最先从水里被放出来的,是他的听觉。
四周绝对的安静过后,他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开始,他以为这是他在耳鸣,他在恐惧的间隙,见缝插针地想了想治耳鸣要花费多少钱和时间。如果听力不可逆地消退,会不会对他的工作产生什么影响。肯定有的,工地上处处是危险,如果他带着这从神经内部从大脑里面传来的噪声行走在工地,无异于是在自杀。他可能听不到推土机在身后开来的声音,也注意不到身旁人让他小心前面的大坑。无异于自杀。这个念头更加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蹦进来,唐泽顿时觉得自己本就晦暗的人生又被泼上一桶灰黑的油漆。
这现实的恐惧和不可名状的恐惧相撞,二者都被冲淡了一些。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不是耳鸣。外面真的有声音。是有人在说话......在低语。声音很远,他判断出来了。再仔细听了一会儿,他发现这声音真的很远,远到让他想起鲸鱼。鲸鱼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声音又远又广。他仍旧听不懂这低语声是何含义,但是当他听出了其中的规律和语调,当他真切地有了‘这是一种语言’的实感时,他觉得有点恐惧。幽静,空灵,沉静,像是海洋在低诉,像是什么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在交流。为什么他能听见?人类不该听见这样的声音。它很显然超出了人类的听阈——这个念头让唐泽感到了一瞬间的好笑,他甚至连听阈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多少赫兹到多少赫兹......他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个声音高于他常听到的那种,所以音色陌生到让人恐惧。好像被迫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
大海。
他先是闻到了潮味。很熟悉的潮味。他小时候和姥姥一起住,姥姥家离海岸线不算远,他有很多机会去看大海。东北的海,和电视上、宣传册上、广告图片上那些碧蓝色,阳光照耀的大海不同,光照不足水温较低,以及泥沙混在其中,导致他小时候看到的海总是显得灰暗,即使是在光照最强的夏天,海水也有着一层抹不去的郁色。泛灰的大海击打着岸边灰黄的礁石,咸味从被击碎的海浪中散发出来。唐泽此刻,就再一次闻到了这样的味道。而且,它逐渐变得浓烈。海水的气息围绕在周围,咸味,腥味,还有潮味,好似在大海上经历一场无边无际的暴雨。海洋生物似乎在他身边开始腐烂,味道很咸,很潮,也很古老,像在听一首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用仿制的古乐器演奏的音乐。古老的鼓声替代了雷鸣,响彻在这一片空间。
还有...月光。
他拉着窗帘,可是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月光。月光洒落在他紧紧闭着的眼睛上,阖住的眼皮下是激烈转动的眼球,生理意义上,这代表人正沉睡在梦里。唐泽站在摇摇晃晃被大雨激烈拍打着的甲板上,抬头看去,降落暴雨的乌云和清亮硕大的月亮并存。月亮又大又黄,似乎离他很近,那仿佛是一只夜色中的兽眼,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海水随着月亮的牵引涨涨落落,这就是潮汐,唐泽觉得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也在随着海水的波动而波动,月亮离得太近了,作用被无限放大,唐泽时而觉得血液沸腾着要涌出体外,时而又觉得血液冰冷地让他难以忍受......他站在甲板上,暴雨淋着他的全身,胳膊上传来虫子爬过的触感,他伸出手去摸,隔着一层皮肤摸到一个柔软的蠕动着的凸起,那柔韧的触感随着移动消失在他手指下。
第二天他发着抖醒来。他醒来的时候不觉得恐惧或者寒冷,而这种剧烈的发抖在他醒来后不久就消失了。他呆坐在床上,梦在他的记忆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留下的只有心里那种淡淡的茫然。他等着梦的残骸从他体内消失,以为自己是像往常一样因为没睡够而迷迷糊糊。等到他拉开窗帘,光照下来,晚上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第158章 再回滨泽
唐泽没有太多时间在去思考老舅的事情,也没什么精力去探查将近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他思来想去,觉得现状还算正常:他的一切恐惧被压缩在了梦里,梦里他艰难地喘息,但是做决定的人是白天的他。
白天到来,阳光照亮周围,遥远的鼓声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唐泽一睁眼脑子里就涌入无数现实的烦恼,他要为生计奔波。
这个长假结束了,唐泽要重新回去上班了。工地上的项目进展很快,唐泽来到这里的时候项目就已经进行了一半了,他国庆之后再那样没日没夜地上了大半年的班,这个项目就算是结束了。
这是唐泽参与的第一个项目。
剪了彩,一群人去吃散伙饭。唐泽不太喜欢这样的聚会,相比起来,他更想在家里睡大觉,而不是在烟熏雾缭里听这一群装X佬的各种吹。不过,在工地上,左右逢源是基本的本事,就算不油嘴滑舌,也不能太脱离群体。吃饱喝足之后就到了轮番敬酒轮番发烟的环节,唐泽坐在烟雾里听着旁边几个人大吹特吹,心里觉得很没意思,他闷头又吃了会儿,烟只是夹在手里。
饭桌上因为领导发过话都不能玩手机,唐泽只是晃着杯子发呆。
旁边一人拿着酒杯走过来了,拉开凳子坐到他边上。这是工地上一个安全员,叫聂威,两个人有段时间住过一个宿舍,年龄相近,还算合得来,后来宿舍又不紧张了,就又换成了单人间。
聂威喝得满面红光,笑嘻嘻凑过来:“碰一个。”
唐泽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两个人说以后的路,主要是聂威在说,他应该喝了不少,显得很兴奋,不过,聂威性格本就外向点。
适合工地。
唐泽听着身旁人的喋喋不休,忍不住这样想。聂威一边说话一边从裤兜摸出来一个压扁的红色香烟盒,里面还有三根,烟盒都挤扁了不太好倒出来,他抖抖抖,抖出来两根,一根递给唐泽。唐泽顺手把自己手里夹着那跟扔桌上了。
烟泡到桌子上的酒渍里。
聂威掏出打火机凑过来给他点上。
“小唐哥,你看起来精神不好。”
唐泽嗯了一声:“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聂威说:“小唐哥,我觉得你不适合在工地待着你知道吗,你身上那书卷气太重了,水泥都洗不下去。”
聂威确实挺会说话,他挺注意自己用词的,唐泽心里知道他是想说自己有时候木讷,不会来事儿。唐泽就笑了:“那咋整呢?”
聂威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又说:“小唐哥,你现在睡眠还成么?”
唐泽没想到他怎么这样问,他俩住了大概两个月的宿舍,这两个月里他的睡眠都还不错,进了屋,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聂威怎么这样问呢?
很快,唐泽又听见聂威接着说:“你还做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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