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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138)

作者:予春焱 时间:2023-03-21 10:53:33 标签:年下 奇幻魔幻 异闻传说 奇谭

  有个晚上,迈耶霍斯心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他点燃了火堆,看着灰烟徐徐地穿过石头向外飞去,火光的明灭一下一下闪烁,他搓搓手,望着洞口。

  他早就知道要死,也不奢求回家,他现在躺在地上,望着洞口,深切地恨着安德烈。他们需要子弹,他没有枪,结果不了自己,也没有刀,他只剩一些食物,和不该有的希望。

  直到火烧尽,烟散到遥远的、遥远的地方,也没有人来杀他,更没有人来找他。他这时候已经确定,无法归家了。

  他躺着等待,原本在等安德烈,现在在等死神。爬虫在他身上爬,虱子咬破了他的脸,他的脚边长了苔藓,他感知到几个、或者是几百个日夜过去,洞外的光来了又走,重复地有些单调。

  他后悔没在他们走的时候求红发杀了他,如果求红发,红发一定会同意的。

  他咬了口面包,闭上眼,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洞外一阵响动,接着一块石头被搬开,有个人就着向里望,迈耶霍斯看不清这个背光的人,抬手挡了挡,看见那人又继续搬,最后整个洞口光秃秃的,阳光洒了迈耶霍斯一身。

  安德烈拖着脚步走进来,手上腿上还在流血,皱着眉看了一眼迈耶霍斯,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松了口气,如同倒塌一样地坐了下来,自言自语摇摇头,仿佛死里逃生地骂了一句操。

  他们击杀了目标,在宅邸一片慌乱时趁机逃跑,躲避追击,东躲西藏,终于熬到了那些人的撤离。三人准备离开,安德烈说他要回山洞,队长和红发对视了一眼,队长又拍拍他的手臂:“你确定?他大概已经死了。”

  安德烈点点头,背上了包,队长和红发给他分了食物,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好久。

  红发在安德烈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他,说祝他好运。

  安德烈一路朝这边走,伤还没有好全,饿得体力不支,现在正在山洞里包扎伤口,迈耶霍斯则在旁边喘为数不多的最后生命。

  “这病是传染的,”迈耶霍斯说,“我没有告诉你们。”

  安德烈缠好了手臂,咬断绷带,看了他一眼。

  “我儿子十五岁,马上就十六岁了,就当他十六岁吧,”迈耶霍斯说,“他长得像妈妈。”

  安德烈喝了几口水,看他:“你还有力气说话。”

  “就这些了。我和她8月15日结的婚,她那天生日。”

  安德烈没有回话,开始整理回途的背包,任由迈耶霍斯絮絮叨叨地讲他人生的各种片段。

  迈耶霍斯突然停了两秒没说话,接着便如同被抽了一巴掌,很轻地说:“我要死了。”

  安德烈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转头看他:“我知道。你也知道。”

  迈耶霍斯朝他伸出双手,似乎想握握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哭出来,眼泪冲着他的眼屎滚下来,他疲惫苍白的脸上胡茬乱长,沟壑里积着湿漉漉的泪痕,似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安德烈没有接他的手,转回头继续收拾,跟他说:“睡吧迈耶霍斯,我会带你回去的。”

  他带迈耶霍斯上路的第三天,迈耶霍斯就死了。

  此前两天,迈耶霍斯已经完全失了智,他说些听不懂的胡话,哭哭叫叫,偶尔大力挣扎,不愿走路,认不出安德烈,说有东西在追他。他的这份力气,完完全全是死亡的征兆,他甚至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或饥饿,仿佛一个吃多了亢奋剂的年轻人,歇斯底里,神经兮兮,而安德烈则以超人的镇静,做他该做的事。

  最后那个夜晚迈耶霍斯已经没有力气折腾了,积攒的伤病、饥饿和五脏六腑的灼烧一起向他袭来,他平静地躺在地上,望着遥远的星空,安德烈坐在他旁边,目送他。

  迈耶霍斯很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和安德烈并不算熟,无可嘱托,只是恰好遇到的是安德烈,一个愿意折返,愿意送痨病患者回家的人。万幸不必死在洞里,万幸不必独自一人。

  他转头跟安德烈说:“把我丢在这里吧,年轻人。”

  安德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迈耶霍斯看着安德烈的眼睛,平和温柔的眼睛,最后吻了下自己的十字架,望向浩瀚的天空,有那么几秒,他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片段,又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听见自己的身体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吐气,在世界的最后一场道别,一口在身体中的气,被彻底吐了出来。

  安德烈去睡了一觉,醒来把迈耶霍斯的尸体背到河边洗了洗,简单换了条裤子和衣服,把他背起来送回去。

  在树林中的脚程还有十来天,安德烈找了一些毛草塞进尸体的嘴里,又用干草塞进尸体的衣服里,带着他在树林里跋涉。没有代步工具,没有推车,安德烈只能背着尸体,在树林里走。

  他白天夜里都在走,每走6个小时休息半小时,每12小时睡三个小时,如此紧张排期。他睡觉的时候,把迈耶霍斯靠着树放,但他偶尔从睡眠中醒来,看到靠着墙坐的迈耶霍斯尸体,会猛地吓一跳,下次就把他平躺着放。有次他把迈耶霍斯朝东侧放,背对着自己,但睡起来发现迈耶霍斯是平躺的。他找了半天,发现是一只树猫撞翻了身。

  这样安静、沉默,逼人发疯的旅途在第十二天结束,安德烈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城镇。他租车、租船,又过了三天,才来到那个萧瑟的小镇。

  他在一个下午来到了迈耶霍斯的家,简单告诉他们情况,把迈耶霍斯的尸体和钱给了他的妻子,拒绝了留餐,离开了。

  迈耶霍斯的儿子,麦克,坚持要去送他,跟着他走出了小镇,劝他在附近住一晚,因为这里的晚上很冷。

  安德烈照做。

  此后数日,麦克日日去找安德烈,什么也不为,就只是围着他转,安德烈在镇上多留了几天,因为他的伤还没好,雪又太大。他在那里待了十来天,就准备离开,这几天里,他一睁眼就会看到来找他的麦克,缠着他带他去看海、看山、看剧院,直到晚上安德烈要休息,麦克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和他父亲黑发不同,麦克有头短短的金发,长得干干净净,瘦瘦高高,总是一身运动衣,脖子上挂着耳机,骑着自行车在安德烈的旅馆下等。他说不喜欢在家里待,因为母亲太伤心了,家里大人们都聚过来,他觉得很压抑。他问安德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家里有谁,喜欢做什么,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安德烈都没有回答过。

  安德烈发现自己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在一个夜里离开,没有跟麦克说。

  三个月后,安德烈在楼下的咖啡馆,看见了背着一个巨大背包的麦克,红通通的鼻头,正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他的照片,对着找人。

  安德烈看见他,没理他,淡定地等到自己的咖啡,拿过就走,这时候麦克才发现他,紧跟了上来,跟着他走过街道,穿过小巷,上了大桥。安德烈才转身问:“你要干什么?”

  麦克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

  要知道,也许对安德烈来说,这只是他工作中的一件事,但对麦克来说,意义大不相同。

  他才十六岁,没见过小镇之外的世界,他讨厌学校,也甚少读书,没什么爱好,和所有小城青年一样懵懵懂懂,靠好莱坞大片幻想世界,打发日子。直到安德烈在某个下午出现,在风雪交加里敲开他家院子的大门,带着血和风送回他父亲的尸体,安德烈并没有进门,站在院子里讲完了事,麦克就在房屋门口扒着门栏,远远地听着,他看着年轻的安德烈,头上一层冰晶,睫毛上有片雪,脖子和手上还在渗血,嘴角的一个小伤口结了疤,嘴唇开开合合的说话,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麦克才十六岁,他从未见过这样平静决绝的眼睛,这样如同狂风暴雨来到却惜字如金的男人。安德烈讲完了正事,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这是他的钱。”母亲留他在家里住一晚,他说“不用”,又转身走入风雪。

  麦克和母亲清洗父亲的身体,一笔一笔数着带来的钱,神父为亡父念悼词,医生说他死了很久了。麦克在夜里睡着睡着又哭醒,他悄悄溜出去,躲在房屋外哭一会儿,再回去睡觉,他越来越多地想起安德烈,他想问安德烈怎么带回他的父亲,他想念安德烈平静的眼神,如同风暴不能动摇他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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