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安德烈转亮手电,三二三亮了两次,就听见一阵风声,接着是激烈的枪声,枪火在东边亮起。安德烈赶去,正好和其他人把仓库的人夹在中间。安德烈两枪打开后门的锁,从后开枪,不过几秒钟枪声就落停,除了他们五人外没有站着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地上的人,那边遇上个装死放冷枪的,还好伏基罗反应得快,在他脑门上补了一枪。安德烈经过一个人,那人在地上支支吾吾,瞬间五条枪都指过去,却不见那人有任何动作。
安德烈认出,这人是刚才被强/奸的。浑身是脏泥和血,虽然什么也没穿,但蜷成一团,安德烈没有看出是男是女,他把枪放地上,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那人身上,伏基罗看了他一眼。
安德烈和伏基罗准备去对面的仓库,刚走到门口,就看着对面的仓库门似乎在晃。
伏基罗把枪端起来,又问安德烈:“那门原本是锁的吧?”
“是。”
语毕,门被突然推开,一门大炮赫然亮出,随着一身清脆的“呵哒”声,伏基罗大惊失色,转头喊道:“炮击!跑!”
他和安德烈各向两边跳,其他人则急忙从仓库往外跑。
安德烈跳进一片草里,只听见身后一声剧烈的轰隆,火光紧接着便在身后炸开燃烧,他面前的景物被照耀得分毫毕现,他滚进草丛深处,然后迅速翻起身,摸了摸主要部位没有受伤,就端起枪朝装炮的仓库跑。
那门炮正在转向,转去另一个方向,安德烈猜想他们发现了伏基罗。安德烈藏匿得很好,他逼近到仓库边缘那人还没有发现他。安德烈刚一枪干掉他,就被背后绕过来的人用枪顶在脑后,安德烈一个侧头,子弹从他脸边划过,带出一道血,安德烈转回身一拳打在那人喉咙上,那人立刻无法呼吸,喉头淤血,上不来气,往下坠去,安德烈接过他手里的枪,对准他的眉心,开枪。
剩下的人被赶来的伏基罗解决掉。
这场突击战让安德烈出了名,也让伏基罗身价倍增。
随着声名鹊起,安德烈迈入了春风得意的十七岁。在事业上,是一颗冉冉升起的业界新星,声名远播,日进斗金;在情场上,他十七岁,年轻凌厉,身段潇洒,梳着类似三七分的发型,但长刘海后梳,偶尔凌乱地垂下一丝,像个落魄的贵公子,桃花眼含情脉脉,一张俊脸总带着点笑意看人,但凡能讲调笑的话就绝不正经,身手利落能以一当十,会写情诗、弹钢琴,会画山花秋草和情人,不在乎人也不在乎事,有超越年龄的平和心态,种种因素加成,桃花旺实在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伏基罗多多少少听说过他的事——没办法,这种事总是会传出来——说是安德烈虽然年轻,身量还未完全长成,但该发育的地方倒是长势喜人。原话没有这么委婉,其实更难听,怎么样伏基罗也不会把类似于“提枪上马”这样的表述和安德烈联系在一起,他始终认为,安德烈作为一个小孩子,是没有枪的。
但事实上,安德烈确确实实已经长大了。他四处流连,赌得很厉害,夜不归宿,身上总是沾着他人的香水味,他的狗现在也多由伏基罗来照顾。
伏基罗带着狗出去吃了点东西,又喝了顿酒,很晚才回到家,灯也不开,倒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一部益智竞猜节目,电视机的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他歪在沙发里打了个酒嗝,狗在他臂弯里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自己老了。他在夜晚里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通宵做/爱、喝酒、赌牌,他在沙发里窝着看随便什么电视节目,也觉得还不错,他在家里等他儿子,安德烈正值青春,挥霍得不亦乐乎。
他觉得自己老了,像所有年轻时远航的大雁,老来都想归家,他想念一个固定的居所,一个温暖的沙发,一条舒适的毛毯,以及一瓶伏特加。
他八岁的时候,他那个军队服过役的老子把他妈妈打死了,说是“失手”,但他老子动不动就打她,会把她打死也不是件意外的事。他老子躲了几个月,过段时间又回来了,继续吃喝嫖赌抽。
十二岁的时候伏基罗跟着村子里一家叫麦霍罗夫的人去了莫斯科,给自己找个差事养活自己,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打架还算有点天赋,那时下等雇佣兵的门槛很低,他跟着去了南非。
他的家在戈梅利附近的一个村庄,那里人丁凋零,偶尔伏基罗做梦会想起家乡结冰的湖面,那开春也难化的山中积雪,在湖面冰下漂浮而过的长鱼,那个掉进湖面的冰坑里淹死的表弟,晚春从海边开来破冰的渔船,前锚咔嚓咔嚓的压冰声,他母亲灰色的眼眸,村口飘扬的、无人问津的脏兮兮的国旗,那个总是坐在村尾田地边的矮小的哑巴老头儿,和一年四季笼罩在人头顶的、浩浩荡荡裹雪夹雨、呼啸的北风。
伏基罗混了很多年,在行当里声名远播。他困倦地缩在沙发上,想起家来。可他没有故乡,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回到故乡杀了他父亲,然后再度远走,家里也没有人等他回去。
不像他,现在躺在这里等他的儿子回家。
门口一阵响动,一阵香水味被送进来,和昨天的前天的都不一样,带点茉莉花香,然后是吹来的口哨小曲,运动鞋踏在地板,声音来到他身后。
安德烈低头看他:“老头儿,狗呢?”
伏基罗抬起头看他,看着儿子的倒脸,盯得怪异的倒脸竟越来越顺眼,突然说:“兰波有首诗,《晚祷》,里面说:我温柔地撒尿,朝着棕色的天空,又高又远,并得到硕大的向日葵的赞同。我在想,我现在不能冲着太阳撒尿了,因为我喝酒喝得哪哪儿都疼。”
安德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噗嗤笑出声:“妈的,喝多了吧你。”说着跨过一步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你跟军官夫人看戏看多了,都他妈会念诗了。”
伏基罗裹在毯子里,看着他儿子随着时间逐渐锋利起来的侧脸,像所有这一行的人一样,安德烈变得冷漠、封闭,毫无安全感。
“故乡是个诅咒。”伏基罗说,“人老了就会想回家。”
安德烈不说话了,摸出烟来抽,眼睛看向面前的电视机,但瞳孔失焦,在跑神,好半天没说话,抽掉了半根烟,在电视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的时候,开口问:“你的家在哪儿?你想回俄罗斯吗?”
伏基罗张张嘴,想说他的家乡不在俄罗斯,可话到嘴边却想说点别的。说出来也许很丢人,在这个时候,这么多年下来,他真正觉得是家的地方,是在安德烈身边,他曾千百次抛弃他、逃开安德烈,现在他老了,他在外面越发得无用,他喝酒喝得浑身疼,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居然也没有积蓄,没什么可给安德烈的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我的家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过,现在他也说不出来。
这时安德烈开口了。
安德烈耸耸肩:“即便现在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
说着安德烈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领着狗走了。伏基罗听着声音远去,门关上,香水味逐渐挥发得丝毫不剩,闭上眼睡着了。
***
一个长成了的安德烈,一个从小就不怎么黏人,现在更是随时可以抛下一切的安德烈,招惹来的桃花,正坐在他对面,似怨似恋地问这个不怎么合格的老父亲,安德烈过得怎么样。
伏基罗喝了一口酒,沉默着不说话,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安德烈从小到大的脸,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看了看对面紧张的男人,然后开口:“不管没有谁,他都会过得都很好。”伏基罗笑笑,朝男人举举杯,“这是他最了不起的长处。”
男人反而一脸释怀的表情,苦笑了一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也是。”他喝了这杯酒,又变得惆怅起来,望着远处的人群,眼神迷离,在怀念安德烈,他吻了吻自己的手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交错的笑脸和娇声中,托着下巴看过去:“啊……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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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浪子暴徒-2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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