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奇怪了。
他意识到自己就是嚣厉,从沾到东海的水开始便有所察觉。那里的每一滴海水都能触动他多苦痛寡欢喜的记忆,而回想起记忆,该是自己身临其境地经历。
尤其是他和媳妇在水牢外的那一夜,媳妇一脸懵逼、大受震撼地看里头的少睢和临寒,那时他脑子里全是三百多年前自己受刑的经历,剐鳞抽筋、断骨碎肉的记忆缓慢凝滞地流淌,让他只想哀嚎着逃跑。也幸好这具身体哑了,否则他的嚎啕肯定把小媳妇吓得跑更远。
他追着虚影跑到了主峰下,喘息着抬头望去,那虚影悬浮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心声回荡在哑巴耳边。
“我想去找他。可是天地苍茫,人世这么辽阔,我却感应不到他的任何气息。这世间真的不再有周倚玉了么?千秋万代,再也没有了么?我可以等的,不管等多久,找多少块海角天涯,我都可以等的。”
哑巴看着,听着,自己张口无声地辩驳:【这不对】
这应该是我的记忆,是我的经历才对,为什么我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这样看着呢?
他跑上主峰,竭力伸长手想去触碰前面的虚影,想问一句:【我的晗色呢?】
但虚影只是寂寥地四处徘徊,看花看草看天看地,行尸走肉地宅在山里,时不时拿出不问剑和不祸刀,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收敛了全部灵力,小心翼翼地比划一招一式。
“倚玉是这么教我的,是这样没错。起初教我时他就很有耐心,虽然会面无表情地拿树枝敲我,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不坏。”
哑巴只能揉着太阳穴干看着,看着那“自己”在鸣浮山的前一百年间的经历,几乎全是痴痴呆呆地想念着周倚玉。他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不敢相信那无主的痴恋真的是自己。
他自己默念:【周倚玉】
然而魂魄并无波动。
居住鸣浮山的第二百年,记忆开始明朗少许,鸣浮山的五毒汇集,山阳时常带着水阴来陪他,虚影歪着头打量他们出入成双成队,内心泛起了浓浓的羡慕。
从这羡慕开始,哑巴终于有了一点翻阅自己过去的代入感。
第二个百年开始,鸣浮山里来来往往的妖怪逐渐变多,虚影喜欢飞在云层里俯瞰底下三百里的生机,每一座山峰都有不少妖怪组建的家。
尤其新岁前的除夕夜,虚影化作了虎虎生威的原形,扭着庞大的黑蛟身体飞在夜空上巡视,离天如此之近,仿佛手可摘星辰。
底下的所有妖怪聚出一簇妖火给他,他收拢在爪心,把妖力汇聚炸出去,所有人聚集的妖力便在夜空中炸成了无比夺目的烟花,而后烟火般的灵力像流星一样滑向结界,不停加固鸣浮山的结界。
新岁一到,鸣浮山众妖在底下向他献特产,他全部收下。
“那家伙在天鼎山就是骑着鹿这么巡视的。”
哑巴听见心声响起,从这开始,他对周倚玉的称呼就变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用这一种方式巩固边界,这到底是想纪念他,还是想造一个像天鼎山的桃花源?”大黑蛟在空中盘旋着胡思乱想,“但这模仿也忒拙劣,我没有鹿可以骑,即便我自己充当鹿的角色,也没有人来骑我啊。”
哑巴听到这,虽然心里也泛起寂寥,但更多的是嘲笑:【我特么在渴望有人骑在我背上】
在鸣浮山的第二百年,虚影比前面好动了点,喜欢大爷似地巡山,也会跑出山去和来挑衅的妖或修士干架,还会动身前往东海,看一看之前抛之脑后的可怜兮兮的五弟。
“那残疾真是不要脸,被我打不敢说什么,转头就把少睢分到东海的边缘去挨打,艹。”
那残疾是龙王吾乐。哑巴想起如今在东海里傀儡似地悲鸣的大龙,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恨从前被吾乐算计折磨,后来出了天鼎山也干脆利落地杀去报复,可记忆里的他少年时也真心实意地叫那残疾大哥,真切地想过来日老龙王辞世,向大哥讨一块好一点的封地,带上病弱却好动的母亲太太平平地生活。
当吾乐在水牢里边折磨边告诉他母亲的死讯时,他除了想哭还想吐。
记忆一转,高大的虚影在山洞里的窝着,皱着眉打坐,心里破防地大骂:“少睢那小子怎么回事,叫他过来这边住不肯就算了,他居然在破破烂烂的封地里养起了美人?小小年纪,一养就是十几个,日夜笙歌,搂这个抱那个,太浪荡无耻了!他大哥不是个东西,抢了小鱼后活该注孤生,他二哥我至今找不到伴,他排序最小,一找就是十几个,十几个!这是在搞什么!”
虚影打坐不下去,睁开眼往山洞的墙壁一顿无能狂怒的输出,满墙镶嵌着从天鼎山带出的灵珠,就像无数只天鼎山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虚影蓦的一抖,忽然捂住心口摔回窝里,疼得身上冷汗狂冒。
哑巴也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虽然如今不疼,可是过去撕心裂肺的苦楚烙印在了魂魄上,连带着如今稍作回想也疼得抓狂。
虚影在窝里蜷缩,捂着心口沙哑地啜泣,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喃喃:“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倚玉,倚玉,我把心给了你,你却把它丢在这,一遍又一遍地让它被侵蚀,被污染,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
哑巴打了个冷颤,这一段话让他头痛欲裂,这不像是他自己过去能说出的话,更像是哪个遥远的幽灵附在了自己的身上,借由他的躯体诉说病态的执着,但他的魂魄却倒霉地被幽灵一再灼烧。
居住鸣浮山的三百年记忆如镜花水月般快速地浮现,哑巴一刻不停地追逐着自己过去的影子,半旁观半代入地古怪追忆,魂魄里最凛冽的感触就是,一提及周倚玉,自己就不正常。
在记忆的后半段,在鸣浮山新搭建的小竹屋里,虚影苦闷地坐在床榻上,眼里看着明堂上周倚玉的画像,心中碎碎念。
“我终于等到你这混蛋的转世了。他叫周隐,一降生在这世上,不祸刀就嗡嗡不停,我循着刀找到人,他一抬头,那双冷冷的眼睛,和你像得让我作呕。”
心声逐渐变成悲愤的咒骂:“我一看见他,身上的为奴契就在抽动,理智告诉我不如一刀砍死他一了百了,心脏却告诉我要把他抱过来好好保护,放在锦绣堆里小心养大来续前缘——我变得不是我,一想到你我就变成一个分裂的疯子!”
【分裂的疯子】
对极了。
虚影一下子在床上抱膝埋头啜泣:“倚玉,倚玉,我好想你啊。”
然后又一下子翻身下地,拔出不问剑指着画像,目眦欲裂地咬牙:“你不是说世间不再有你了吗?你的亡灵为什么还徘徊在这世间?我为你疯了三百年,我早已不欠你了!”
虚影如此左右横跳,抽疯了约摸十年,终于在一个春和日丽的日子里,变了。
哑巴看到过去的自己压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小家伙,凶恶地吓他:“再敢哭,本座便吃了你。”
那小家伙吓出了应激反应——脑袋上疯狂地长出草叶来,哗啦啦地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
哑巴呼吸停滞了,一直冷静旁观的心情忽然天旋地转,变得无比激动燥热,两个大字直冲脑袋:【媳妇】
他箭步冲上去想拽开压着小家伙可劲欺负的自己,原以为不过是和之前一样触碰不到虚影,没想到这一次,他一瞬间和虚影合二为一——他如过去所做的那样,拨开小家伙遮在眼睛上的草叶,看见了他水汪汪、亮晶晶、好奇又懵懂的眼睛。
*
一直待在远处观看的久寇忽然眨了下眼,下一秒他便把手里把玩的蝎子扔给山阳,身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瞬移到了昔日小竹屋的遗址,这里承接过八十一道天雷的余烬,现在寸草不生,是鸣浮山里被毁得最彻底的地方。
哑巴的奔跑停在这里,摔在这灰烬里不省人事。
久寇蹲下去把他翻个面,检查发现没有伤,只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住颤动,嘴唇也无声地张合。
“想起什么了?”久寇索性坐在灰烬里,把他放在膝上轻敲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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