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清河县回来,知道那里是要不到的了,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上很疼,可云小幺也庆幸,这次云父拿的棍子比上次的要细,不过比拇指粗些,他还能忍一忍。
没有水、没有粮食,他连医馆都去不了。
不过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忍。
云小幺痛的吸口气,也回过了神,他看了看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清溪村的后山。
他在一处山坡坐下。
眼前的远方,是村里错落有致的屋舍,身后,是本该草木葳蕤的山林。
而如今,后山坡是一个个土坑。
绝收的这两年,后山坡别说是野菜,就是草根、树皮、观音土,但凡能吃的,都被村民挖了个一干二净。
云小幺呼口气,觉得今日这时光分外难熬。
“小幺?”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吓了云小幺一跳。
他朝着声源望去,是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看相貌有些眼熟,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是住在山脚下的陈母。
“婶子。”
他的嗓音很干,一听就知道许久没喝水了。
“发生何事了?脸怎伤着了?”
陈母也就是何玉莲,两手空空,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了云小幺右下边。
“没事,不小心擦着了。”脸上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云小幺低下了头,不想让她再看。
若是换了别人,就该顺着他这话遮掩过去,可何玉莲不是:“你爹又打你了?”
云小幺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想,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爹对他不好。
何玉莲无声叹口气:“你跟我来。”
云小幺抬起头,眼神透露出一丝迷茫。
何玉莲没再说话,只示意他跟上。
云小幺还是跟了上去。
却是回陈母的家。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个茅草屋。
要说起不幸,陈母也不遑多让。
那事发生的时候云小幺还小,但那年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此后许多年也有人提起,于是云小幺也就记得了。
陈母本应该住在村里,却被同族迫害,带着幼子搬到了山脚下这间废弃的茅草屋。
何玉莲打开院门,让云小幺进来:“小望这几日身子不大利索,这会还睡着,你进来坐会。”
云小幺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晌午,他连一顿打都挨了,可陈望还躺在床上。
不过同人不同命。
去年腊月,陈望不知怎的摔了一跤,这一摔就把身体摔出了毛病,成日都躺在榻上,像是不能自理了。
不过这也是听人说的,云小幺不知内情。
他不知陈母找他何事,可他这会也无地可去,干脆应了。
陈母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而后进了一间屋子,云小幺仔细看了看,那模样像是厨房,过了会,她捧着一个碗出来。
步伐小心翼翼,像是怕把碗里的东西洒出来。
云小幺还没见到碗里的东西,心却猛地跳动起来。
第2章
一碗水。
一碗在晴空万里下,映照出一小片晴天的水。
陈母把碗递给他:“喝吧。”
“婶子”他张了张嘴唇,头脑一时间乱了,以至于管不住嘴,“这是买我吗?”
应该是吧?陈母素来泼辣,村里人都道她尖酸刻薄,这样的人怎会给自己水喝?
如今陈望瘫在床,又是独子,若陈母是为了陈望,用这一碗水买自己,那就合理了,毕竟他再差,也是个能生养的哥儿。
而眼前这碗在三年前根本不值一提的水,现如今却能救他一条性命。
何玉莲也愣住了。
一时相对无言。
还是何玉莲先回过神来:“说什么胡话,你再不喝水就得死了。”
云小幺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考虑,但他犹豫的时间并不久,可以说得上是眨眼的工夫,他就接过碗,埋头吨吨吨地喝起了水。
不知是太久没碰水还是其他原因,云小幺只觉得这一碗水,比任何时候喝过的都甜。
喝完之后,嘴里像含了一口糖,云小幺舔了舔唇,干裂的唇瓣有血的味道,也有水的清甜。
他闭了闭眼,像在回味,而后他下定决心说:“如果您要买我的话,能否再给一点?”
何玉莲接过碗,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我和小望刚搬到这的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有,是你娘帮了我。”
云小幺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他有些羞赧。
可今时今日的一碗水比当时的一捧米要贵重。
“婶子大恩,我无以为报”他甚至讨不来一个馒头。
大抵是知道他怯弱的性子,何玉莲没有为难他:“不用你做什么,只是这水也是我向别处讨的,还请你保密。”
云小幺连忙点头。
何玉莲并没有怀疑他。
方翠珍心地善良,教养的哥儿女儿也是良善之辈,只可惜落错了人家,受那恶人磋磨。
“你爹作何打你?”
许是一碗水的缘故,也或者是陈母和云母的那点因缘,云小幺开了口:“我没要到吃的。”
何玉莲沉默。
延续三年的大旱让清溪村从碧水青山环绕的宝地变成了萧条败落的村庄,风调雨顺时,家家户户尚且有点余粮,能安稳度日,附近县乡的好心人家也不吝于舍一口吃的,可今时今日,清溪村依旧滴雨未落,而清河县哪怕有雨,也是人人自危。
那云来福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生存成了问题后更是穷凶极恶。
何玉莲打量了眼云小幺。
其实先前那会,她在门口时就是认出了云小幺才上前去。
云小幺其实是个很秀气的哥儿,旱灾来临前,他虽然经常遭受云来福的打骂,但不至于一顿饿三天,可灾难来临后,很快的,清溪村许多人都食不果腹,今日的云小幺更是瘦的脱相。
颧骨突出两颊凹陷,只眉眼还有以前的一点样子。
要说起来,云小幺比她儿子还要小两岁,都是孩子,想起陈望,她心再次软了,指着阴凉处的马扎说:“你先坐会,把伤口处理下。”
说罢她又回了厨房,一阵捣腾,一会后携了张湿手帕出来:“擦擦。”
云小幺局促的坐在马扎上,见她折返,还给了湿手帕,又战战兢兢接过,先用一角擦去脸上的灰尘,再用剩下的干净地方又擦了一次。
何玉莲从房间里翻出一盒药膏,用手指挖了一小块,给云小幺涂抹上:“你是个哥儿,脸上的伤千万要仔细,若是留了疤可不好。”她擦完了,又吩咐一句,“明日还过来,我再给你擦。”
绿色的膏药带着药草的芳香,薄薄一层涂抹上去,很快就凝结了。
云小幺喝了陈家的一碗水,还用湿帕子擦洗了伤口甚至上了药,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哪里还敢再打扰?
于是他低着头,小小声说:“不碍事的,过两日就好了。”
云小幺不是一个很会说拒绝的人,但拒绝别人的好意他尤其擅长。
因为云来福动则的打骂,所以云小幺的朋友并不多。
唯二的两个好友,一个已经出嫁,一个也随着家里迁走了,若无意外,今生都不会再相见。
云小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被人喜爱,哪怕是面对好友,他也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善意,一来二去,拒绝的话说多了,也就顺口起来。
所以他才敢推辞何玉莲的好意。
“别不当回事,可小心成个丑哥儿,记得明日还过来。”何玉莲嘱咐一句,又起身进了屋。
云小幺不敢动,想着自己喝了一碗救命的水,如若何玉莲有吩咐,他做了再走,于是便看着何玉莲出了屋子又去了厨房。
隐约听见声响,没一会,何玉莲左手一只海碗,右手环抱着一个敞口、约小臂高矮的陶罐。
何玉莲走到跟前,云小幺才看到碗里装着四个掌心大小的馒头。
何玉莲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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