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很可爱。”燕知微胆大无畏,不夸君王俊美,偏偏也笑着说,“臣好爱陛下。”
“好乖的小燕,朕爱听,再多说两句。”楚明瑱知道他开口就是爱,如今说了几百遍,他还是会习惯性地被哄好。
“还要什么,朕都满足你。”楚明瑱道。
“臣想有个好结局。”燕知微扣着楚明瑱的手,轻轻凑上去,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陛下这样勤政,厉行改革,爱民如子,您是最好的皇帝,也该有好结局。”
“朕与你在一起,难道不好?”楚明瑱被他温柔的眼波攫住,好似被蛊惑似的,止不住去看他漆黑的眼睛。
他琉璃般剔透的小鸟凝望着他,似乎有欢喜,也有难言的悲伤。
“……是啊,这样很好。”
长安市坊里还有无数节目,锣鼓喧天,鱼龙狂舞,光是行走在其中,就显得无边热闹。
燕知微早有准备,自己扣上狐狸面具,再给陛下买了一个老虎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就不太容易被认出了。
有了遮掩身份的手段,燕知微彻底放飞自我,先买了糖画和纸人,街边还有吹面人的老翁,他挨个都试了一遍,玩得不亦乐乎。
楚明瑱也难得这般出宫游玩,这让他想起了以前随着小燕下集市的事情,小燕在幽州都垫着脚好奇,此时这些悠然神往,显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与几名同僚擦肩而过,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方才走过去一对戴着面具的男子,是金銮殿上的帝妃二人。
楚明瑱认真与小贩杠上,非要投壶赢下《山水江南图》奖品,哪怕那所谓“真迹”其实就是仿品,而且笔迹还很拙劣。
投壶皆中,楚明瑱满意地收起画卷,才拂衣起身,却看见燕知微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祈求:
“陛下,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什么地方?”
“……相府。”燕知微顿了顿,他想起“燕相”已经被罢相,似乎不该说是相府了。
他又找补,柔声细语地忽悠道:“想去臣过去的府邸看看,已经不远了,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不远。”
他本该是安心当贵妃,但是,燕知微这看似对他百依百顺的臣,竟然有一日想回到相府中。
他的翅膀,是真的长硬了。
第50章 请恩典,如求佛
月已中天, 今夜没有宵禁,是皇都节庆时。
出了长安市坊后,他们上了马车, 先穿过两条街进入内城, 再行一阵, 很快就抵达相府门前。
燕相府邸是皇帝御赐,原本是一座被抄没的王公宅邸, 略微修缮装饰, 就可见到昔日的辉煌派头。
楚明瑱知晓他不想和长安世家的那群纨绔公子混在一处,又时常叫他进宫。
所以, 他把相府钦点在离宫更近的地方,方便他随时一道旨意把小燕召到身边。
燕知微也就在相府住了两年, 现在的相府主人名义上是在京郊别庄养病,其实直接进了宫。整个冬季, 府邸承皇命洒扫, 围的密不透风, 实质上是半封了他的住处。
楚明瑱不欲明晃晃地告诉他:你已经回不去相府。
但这种圣宠, 亦然是控制欲, 他难道是能轻易逃脱的吗?
燕知微可以窥见几分帝王的幽暗心事, 置之一笑,旋即叩开相府的门。
灯火熹微, 有仆人开门迎接,道:“相爷回来了。”
“有贵客来了, 去准备。”燕知微说罢,向一侧让开, 楚明瑱撩起衣袍,径直踏入相府内。
燕知微并未说明贵客的身份, 但当楚明瑱甫一踏入庭院,仆人们就无声无息地跪了一片。
燕知微不动声色地看向跪了一片的庭院,都不太认识,可见相府早就布满了皇帝眼线。
夜色清寒,楚明瑱牵他一下,感觉他手心冰凉,随口吩咐道:“拿件狐裘过来。”
燕知微见他比主人还自然,哭笑不得,只得待在原地,让君王用狐裘细细致致地把他裹起来。
“这样才对。”
楚明瑱执着灯,慢悠悠地跟在燕知微身侧,温文尔雅地问:“怎么想起回来?”
“回来拿些东西。”燕知微道。
“你相府有的东西,宫廷里都有,朕赐你新的便是。”楚明瑱道,“何须专程回来一趟?”
燕知微侧眸看他,抿着唇,道:“这不一样,是很重要的东西,不拿走,臣在宫里陪伴陛下时,心里头也会牵挂着。”
楚明瑱听罢,面色稍霁,道:“这般重要,朕陪你去。”
说罢,他跟着燕知微向相府后院走去。
一路衰草倒伏。宫人被楚明瑱调入相府,维持府邸正常运转,半是维持,半是监视,多半都是大内高手,当然没有帮他打理庭院的工作。
“臣的庭院都要荒了。”燕知微小声道,他踩着结霜的草丛,踏着小路,走向庭院深处。
“朕再派些会侍弄花草的宫人来。”楚明瑱也没藏着掖着,坦荡道。
“不必了,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燕知微沉吟。
似乎怕楚明瑱起疑心,他又补了一句,“只是个落脚处,臣不做宰相了,陛下收回这座宅子,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说吧。”楚明瑱似乎也不欲收回,漫不经心地道。
他们绕到后院,最深处有一个小祠堂。原本御赐府邸里没有,是燕知微特意命人修的。
楚明瑱看着燕知微打开蒙灰的祠堂木门,呛咳几声,神情明显温柔下来。
祠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尊佛像低眉慈目,让人不由得心生庄重。佛前供着孤零零一座牌位,香烛早就燃尽了。
并不像是燕家宗祠那般供着列祖列宗,排场极大。燕知微只供着母亲,其余亲缘一概不认。
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父母亲缘家族,有什么重要的?
二十三年,他行至金銮殿中,从未得到任何帮衬。他与家族,先有欺凌冷眼,后有血海深仇。
君王恍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那最上首的牌位,问道:“是司夫人?”
“是娘的牌位,臣从大慈恩寺请来一尊佛像,供在此处。”燕知微踏着尘埃进入祠堂,空气里是漂浮的灰,声音温柔。
他用素色的衣袖轻轻擦拭牌位,露出字迹的刻痕。
司青鸾生前没有混到燕家的任何一个名分,没能享受到半点富贵,只有权贵的欺凌折辱。
为了一个“宠”字,她蹉跎着青春岁月,逐渐从骄傲变得自贬自弃,面目全非,直到枯槁,终而撒手人寰。
她也曾有最美妙天籁的歌喉,却折翼于内宅,因为无从拒绝,只好服从于权势与规训。
她自知此生无望,将遥不可及的希望寄托到了儿子身上,期望他飞出内宅。燕知微不但做到了,还给她挣来了无上的尊荣。
可再封诰命又如何?这般迟来的待遇,到底已经晚了。
“一辈子指望男人的怜悯与宠爱,哪会有好结局呢?”
燕知微将供桌的铜锁打开,房间的暗格里藏着一个紫檀木盒。他双手捧起,小心地抱在怀里。
“这是?”楚明瑱提着灯近身,然后引一点火源,将供桌上的油灯点燃,室内明亮了些许。
燕知微:“长安贵族都讲究‘入土为安’,但是娘是枉死,我想见她最后一面,却被告知早已火葬。”
他倏尔讽刺一笑,“大抵是怕被索命吧,所以燕家还请了高僧,做了七日的法事。”
“亏心事做多了,念佛又如何?请再昂贵的佛珠手串,就能掩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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