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硕一静,转了几圈,道:“若刘千岭与青平府关系不浅,那。”他低声道:“小六怎还能活到如今?”
“不一定。”蒙辰终将茶盖掀了,道:“那会青平布政使可不是戚易,而是谢净生。谢净生……”他撇撇嘴,“罢了,我提了你想来也是不认得。你只知道谢净生断然不会与刘氏有干系就是了。如今戚易当职,忍个三四年,以求把位置坐稳再秋后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依然不对。
此案最大疑点,即是刘万沉到底因何而死?真的是苏娘子那一推,还是时寡妇那剪子?可最先赶到的蒙馆弟子看得清清楚楚,剪子扎的伤口纵然可怕,却都不是要害。翻过尸体来看,后脑也并未见致命重伤。
他到底怎么死的如此恰好?
像是定好了时候。
并且,他是怎么在烂醉时找到了时寡妇的院子?
这疑点尚未解决,时寡妇收押入狱的消息先来了。时御赶到衙门时人已经进狱,连面都没见到。苏硕与司狱司的熟人打听,却也只得到一句按规矩办事。
钟攸在后看会儿苏硕与熟人交谈,转目看向那衙门。
孔向雯的马车停在门口。马是极其普通的马,车是极其普通的车。这会儿还有些风,但那车帘纹丝不动,将车内情形挡了个死。
钟攸移步,隔了些距离,围着那马车,转了一圈。
“先生?”苏硕回头时正见他在看马车,便道:“那就是孔大人的马车。”又道:“倒是……够简朴。”
钟攸似乎笑了笑,但笑意仅仅浅滑过去,慢声道:“确实。”随后问道:“青平府的仵作来了吗?”
苏硕迟疑,摇头道:“不曾见到。”
钟攸轻轻叹口气,他道:“这位孔大人行事雷霆,却越了流程。人死因尚且不知,仵作不曾露面,却先拿了人。”他抄拢了拢青衫袖,道:“不合律。”
“只有我等自请仵作前来……”
“不行。”钟攸道:“蒙馆不是按察司所属,又是时御亲友,凭什么碰尸身?除非刘家自己要求仵作剖查,否则再过几日,尸身延时,就是按察司的仵作来了也查不出东西。”
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草草结案,让时寡妇赔命?
回蒙馆后钟攸与蒙辰一同在小院子里走了两圈,没有叫其他人,连时御都留在了馆中。
钟攸没有入屋,他仅仅站在阶下顺着破门往里望。
“先生是见惯风浪的人。”蒙辰背着手站在一旁,问道:“这儿地如今最安静,老夫只能在这里听先生高见。”
“专程要蒙叔陪我来一趟。”钟攸道:“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会查案,更无权插手。我只有疑问,想求蒙叔为我解惑。”
“先生请讲。”
钟攸默了默,才道:“刘万沉可与时御相识?”
“识。”
“刘千岭是谁?”
“刘万沉胞弟,早年清水乡文采第一。”蒙辰似乎猜到他还会问什么,便道:“曾与时六之父时亭舟为同窗。”
两人俱是一静。
许久后钟攸才道:“刘千岭是怎么死的?”
另一头。
时御在廊下坐,一只猫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臂。时御抬手轻碰了碰它的耳,深眸放空。
苏硕在侧想说什么,时御先开了口。
他道:“她杀不了人。”那指尖又轻碰在猫耳,道:“她没有那个胆子。”
“若是这位孔大人也知道就好了。”苏硕盘腿,“若是……”
“大哥。”时御停了手,那猫见他没动作,又转了一圈,跑掉了。他低声道:“刘万沉看见了。”
苏硕一滞。
时御的眸深不见底,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愕然,他听见时御稳声平静道:“我杀刘千岭的时候,刘万沉看见了。刘家的地窖口结了冰,刘千岭滑下去撞破了头,我扳断了冰棱,穿过了他的眼睛。他竟然还活着,一直喊声求救。我堵住了他的嘴。”
凉风吹动时御的额前碎发。
下午的秋日正暖,可又在这一阵凉风里令人毛骨悚然。
时御道:“然后割断了他的喉咙。”
苏硕猛然扑过来,压下时御的身,厉声喝道:“你乱讲什么!”他怒道:“时御,休要再说了!”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有些抖,他强按住时御的肩头,急促道:“你怎么回事!”
时御推开他的手,直起身,脸上有些漠然,道:“刘万沉听见了声音,他在地窖口看得一清二楚。刘千岭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他没有下来,也没有出声。但他什么都看见了。”
“那又如何,如今他、他人——”
“但他还敢找上我娘。”时御冷静道:“他一直躲在清水乡,甚至不敢靠近莲蹄村,我只要回到长河镇他就会龟缩回清水乡。他不敢露面,他怕成为刘千岭。那他为何又来了?在现在,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是有人对他说我不在,还是有人对他说我死了?”时御缓声:“大哥,这件事里有人要他死,还要拖进我娘,再拖出刘千岭,甚至拖出时亭舟。”
杀了刘万沉的人。
就是这个人。
苏硕已经瞪直了眼,他粗声道:“刘千岭畜生行径,谁在为他翻旧账?他死后刘家都是刘万沉说得算,谁又能杀……”
苏硕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清欢。”时御黑眸锐利,“还有一个刘清欢。按察司推迟仵作剖查,那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刘万沉的尸体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要给大家告罪。
其一,提刑按察使的管辖区都可称为“提刑按察司”,我在这里略做修动,变成了直属青平布政使的下设独特机构。
其二,按照明清惯例,地方布政使大都由中书官员外任,并与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三足鼎立。我在这里也稍作改动,变成了青平布政使一方独大,弱化了三足之势。
其三,手头资料不全,地方制度有所疏漏,并与明初制度有所出入,如果造成阅读困扰,请大家立即留言给我,我会马上修正。
第14章 蹊跷
狱里的时寡妇用稻草编了扣儿,一个一个串起来。一边串一边哼曲调。看守的人不是原先司狱司的熟人,而是孔向雯指派下来的陌生面孔。这男人守在狱房外喝酒,听了这曲调,也能跟上摇头晃脑的吟了几句词。
他道:“你唱的是不是‘梧叶儿’?”指敲在酒坛上,哼道:“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春将去,人未还。这其间。殃及煞愁眉泪眼。①”
时寡妇编着扣儿,不理他。
这看守不在意,停了唱声,又喝了口酒,只道:“你知不知这外边是个情形?”也不需时寡妇回应,继续道:“那刘万沉的老母孤女,可是哭瞎了眼,嚎破了天,只要你偿命去呢。那嚎啕,只怕头七未到,魂先归也。”
时寡妇将扣儿拉紧,冷道:“他还敢回魂来?此处现有修罗煞星,他不敢。”又道:“若嚎啕能喊魂,那他万万活不到这个时候。”
那看守将酒喝尽,大着舌头喊了几声罪过罪过,便手抄袖中,缩着脖子靠在狱墙上打起盹。
时寡妇将草扣儿穿好,枕在底下睡,像是得了什么神仙法宝,竟还露了点笑。
狱外,孔向雯等了一会儿,没多久,有个人就出来了。这人面白唇红,长得极为阴柔绮丽。
“可见着了?”孔向雯从一旁随从手里拿了灯笼,与这人一同往外边走。
这会儿夜深人静,风动了秋寒。这人裹了厚衫,白细的指在领口边拢了拢,慢条斯理道:“不如不见。”
孔向雯笑:“可是长得不如你的意?”
“岂止是不如意。”这人将兜罩也笼起来,遮了眉眼,“我那老爹和大伯对她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我只当是个何等倾国倾城样。如今这一瞧,连府上扫地丫头都胜她三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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