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舍不得。”少臻说,“所幸嫁得不远,不然我们这群做叔叔的也要牵肠挂肚。”
“你还别说。”苏舟挑眉,“稻儿这小子,瞒着我和云娘去了栾家铺,把栾家小子给溜了一圈。”
“他是做哥哥的。”少臻问,“溜了一圈?”
“无非就是路见不平的把戏。岫兴是好脾气,最后知道了也把人温温和和的请回来。一来二去,两个人倒先成了知己。”苏舟说。
栾岫兴正是苏苏未来夫婿。
少臻摇头笑,“稻儿如今游学归来,倒比从前更活泼些。”
“到底是见过了大山大川,知道了人外有人,眼界一开,心境也跟着豁然明朗。老师当初要他外出游学,怕是早有预料。”苏舟说,“就住家来,你的院子一直给收拾着,离衙门各处也近。”
关键是在他苏渡川的地盘上,没有不长眼的宵小动得了手。
“自然是回家住。”少臻回道。
下车时,苏舟问,“钟大人何时归青平?”
“他自个都不知归期。”这会儿少臻才感受到徐杭的春暖,逆着阳光眯眼,“钟老等着他娶亲呢。”
“京都闺门,”苏舟点了点路边修剪得宜的花,“不若小家碧玉有趣。”
这话一语双关,两个人心照不宣。
“他倒是想,就是钟老那过不去。”少臻已经远远瞧着人,快速道,“让他娶小家碧玉,钟老怎么舍得。”“不说他。”苏舟道,“且说你,一直劳心公务,真没个打算?”
“独惯了。”少臻说,“不急。
已经到了正厅,苏舟便不再提此事。只说苏苏提裙赶来,见着少臻好一阵笑,又问榕漾。她有三个叔叔,最喜欢的是少臻,最亲近的是榕漾,至于朴丞……苏稻倒挺喜欢的。
“你给他寄书一封,他不出半月就能到。”少臻接了苏苏奉的茶,“岁安近来也无课,南下一趟不打紧。”
“我也能去靖陲。”苏苏说,“您跟爹说一说,来回要不了几天,我都甚久没见小叔叔了。”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苏舟点了点她,“待嫁的姑娘哪能乱跑。”
“让娘去,稻哥也去,还能去见蒙爷爷。咱们家的船一路到无翰,以后就是靖陲的地界,遇不着危险。”苏苏撒娇道,“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我说的不算。”苏舟含笑,“我夫人说的算。”
苏苏长叹息,对少臻露了一个“没耳听”的表情,少臻被她的古灵精怪逗笑。饭后稍作休息,就前往徐杭州府衙门。
诸事交接,琐碎无比,等少臻处理完天色已暗。翌日就开始巡察运河,各个岸口都少不得查审出入记录,宫中随同而来的两位被苏舟招待得好,精力充沛,把官船运输的账目算得飞快。
少臻一入徐杭就是半月,一晃眼就过去了,钟燮的信到时他已经换上了夏衫。信中只简略的提及了京中无事,多是问他徐杭如何。少臻晚上在灯下提笔多次,最终也只回了最言简意赅的那一封。
“无事,顺利。”
不知钟燮收到后什么神情,半月后又寄来一封。这次信笺厚实,所道极其详细,从京中花开到鹿懿垂钓,诸事尽详,就差把每日吃穿也记上。少臻收到后又用一夜,回得稍微多些,凑够了一页。
“诸事顺利,并无忧虑。徐杭繁花如锦,长河浪涛如雪。折香赠君,望珍重。”
信夹带着阶下春花一并寄回。
又半月,钟燮索性寄来了枫叶一包,这次直接把每日吃穿进出,事无巨细统统告之。少臻斟酌一夜,勉强回了封详细的信。
以前从未发觉钟如辰是如此话多的人。
少臻等了半月,却迟迟不再收到钟燮来信。待到五月时,京中才传来消息,钟燮因言辞不当,天降圣怒,罚一百杖,贬降一级。
“消息说,”苏舟沏茶,“是因为不肯听劝,拒绝了求娶章家千金一事,一意孤行,惹怒今上才受的罚。”
“章家?”少臻微怔,“圣上要他娶章家的女孩儿?”
“章老虽然无子。”苏舟说,“但他的女婿为入赘。章家至今只有一位小千金,正是章老的嫡孙女。你知道如今中枢新进官员都仰慕章老已久,天下读书人谁不曾倾慕那位章千金。圣上正缺一位能名正言顺引领清流风向的人,钟大人不正好是个人选。他师从侯相,从属章老一脉。年纪适宜,又外放为一方封吏,业绩有目共睹,家无久积之势。怎么看都合适。”
钟燮是圣上一手提拔而起的纯臣,与少臻这一类又有所不同,他还有个显赫家世。而这显赫家世既非盘踞的豪门,也非封爵的贵胄,是全凭圣上之意稳立起来的新贵。换而言之,是全系圣上股掌之间的门势。圣上是它唯一的主子,甚至是太上皇与平定王也不能左右。
让钟燮担此重任正合适。
可是他不愿意。
“你素来与大人交好,可知是什么缘故?”苏舟道,“此事若非心有所属,未尝不是件好姻缘。章千金慧心钟敏,又有咏絮之才,与钟大人称得上是登对。”“他未提过。”少臻惦记着那三封信,“应是也未料得。他是不是心有所属我不知晓,但此事与他却不一定是件好姻缘。钟如辰离京十二年,为青平尽心竭力,若他娶了章家女孩儿,此后半生尽困京中,纵然高升中枢,也不是他想要的。”
“事已至此。”苏舟搁茶,“且看圣上如何定论,否则就是他不愿意,怕也不好轻易解决。”
“为官不易。”少臻起身,望窗外,“此道阴阳相融,行走其中稍有不慎便会触及旁人利益。他与我一路至今,担待我多年,把那不讨人喜的事情都尽揽于人,独留我一份清白。”他稍作停滞,“……巡察一事尽早结束,我便回京替他求上一求。”
“至之。”苏舟袍掸尘埃,“大人既敢这般回绝,想必是有打算。你且不要急,巡察一事不可疏忽。”
“自然。”少臻回首,“师兄放心。”
(四)
钟燮趴在榻上。
窗外细雨纷纷,他就撑着首,掌间抛玩着一色石子。榻边椅上坐着钟鹤,正说着“章千金”一事。
“大哥。”钟燮接住石子,捏在指尖反复地看,任凭细雨濡湿发梢,“看在我卧病在榻的份上,何必再拿此事说与我。”
“你不是卧病在榻。”钟鹤说,“你是自作自受。”
“天降良缘。”钟燮趴倒,“然则我却实在不识好歹,可叹可叹,原本以为近期能够离京,这么一来,又得熬上个把月。”
“有万种法子可以解决,你却偏偏要直言不讳。”钟鹤摇头,“章老起初还有怜心,如今怕也不成了。”
“我怎么能不直言以拒?”钟燮抬眼,浓密的睫被雨点溅湿,他道,“圣上提我至此,要的就是我遇事直言。此事的确有万种法子能够解决,却只有这一种,是钟如辰该做的。”他笑了笑,“圣上也未必就挑中了我,多半是试探而已。”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用一顿板子换场安静,此番交易不亏。”钟燮把石子丢枕边,闷声问,“至之可有来信。”
“没有。”钟鹤说,“你倒是……越来越像为人父了。至之又非稚子,你这么日日紧着,只怕他也会不快。”“不快?”钟燮笑了一阵,“这小子乐在其中。他就那狗脾气,装得不近人情,实则吃软不吃硬,就好被人黏着这一口。”
“你……”钟鹤俯身过来,狐疑道,“如辰,你该不是……”他神色一变,还记得当初钟攸一事,顿时急道,“你不会也……也随了白鸥罢!”
钟燮闷着头,只露着后脑勺,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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