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玄度。”赵珩轻声说,他握紧李玄度手,道:“在想,如果我没能扛得住李玄序长生骨的力量而堕了魔,玄度一定会杀了我。可堕魔后的力量不可估量,玄度不是我的对手,我反而会错杀了玄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地。”
“可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和玄度二人之力都抵不住李玄序,倒不如求一死。我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玄度与我同生同死,我自私的想着能生死相随也是好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李玄度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阿珩在经受多么大的痛楚。
感受到掌心传来收紧的力道,赵珩用拇指摩挲着李玄度的手,安慰道:“有幸在求死的瞬间,我有所顿悟。”
他半仰起头,喟叹一声,道:“其实所谓的天命气蕴没了便没了,并不是那么重要。它只是天地自然孕育而成,汇天地灵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持人的气运,而人却不可完全依赖于它。”
“很显而易见的道理,我若不学无术,光靠着这点气蕴便能匡扶天下了?淮阳王偷我天命,但其人虚伪贪酷,难道借了我这天命,便能成圣明之主了?当然不会,天下不是某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救世安民靠的是圣人之心,济世之才,是天下人心之所向。”
“正如玄度所说,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每个人也会依照当前的处境做出选择。就像芳唯和元煦,纵然自戕,但心中无悔。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所为都是理所当为之事,便自然而然的去做了。不在乎所救之人是否会感恩,也不在乎世人是否会赞其大义,只是顺应当时之境,合该有此作为,那便做了。身逢乱世,谁也不知道光明什么时候会来。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便可抛舍性命一往无前……圣人之心不外如是。”
“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如甄皇后,如宋镜敛,如墨氏,如范帮主……或许他们自认自己所为算不上什么惊世之举,但谋时而动,谋势而出,又抱持侠义之心,准则守信,假以时日也必能成事。便是误入歧途的冯栖鹤,小节有污,但也不曾失了大义。心如天地,一切从心而为,难道不比拥有天命气蕴更为可贵么。”
“我以前固执于降伏这些气息,不管是原本留存体内的金光之气,还是日夜侵蚀我的阴邪之气。我只想着让它们为我所用,让我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可到头来却只会被它所累。”
“茫茫天地间,昼伏夜出,冬去春来,王朝更迭,都是自然而然的出现。这本就是动荡的时代,天命气蕴应乱象而生,若无干扰阻碍,乱世可以早早终结。但李玄序逆天而为,滋生阴邪之气,所谓的天命气蕴便成了负累。倒不如顺其自然,放归于天地之间。正气也好,邪气也罢,消散了,天地之气便恢复如初了。谁能问鼎天下,各凭本事。”
李玄度心绪翻腾,既震撼又欣慰:“天地之道,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参悟不透,阿珩年纪轻轻便能领会,如此天资,世人之幸。”
“也是我之幸。”赵珩道:“幸亏玄度给了我那块骨玉,保下我们的命。”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我已经弄碎玄度两块骨玉了。”
“身外之物何足挂齿,人活着便好。”
不知不觉说了许久话,赵珩隐隐感觉身处的世界有些许动荡,虚无的美景也开始消散。
李玄度忙道:“别慌,虽然我们可在梦中相见,但也受时间所限,这是提醒我们时候要到了。”
赵珩有些不舍。
“眼下西北未定,待我理顺国事,便亲自来接玄度回家!”
李玄度望着赵珩的双眸,纯澈平静的眼睛再也没有戾气,便使得深埋眼底的熊熊烈火更加旺盛。
不屈的傲骨不会因任何境地而枯折,痛楚和灾难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阿珩,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李玄度轻轻一推,虚幻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揉碎在笛音里。
歪着的头重重的磕在浴桶边上,赵珩吃痛,捂着头醒了过来。
“大哥?大哥?”门外传来赵琰急促的敲门声:“大哥,你再不应声我要自己进来了!”
赵珩揉了揉眉心,从浴桶中站起身,一边应着赵琰一边匆匆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适才睡着了。”
赵琰进屋去收拾洗澡水,豪不见怪道:“我一猜就是这样,我只怕水冷了,大哥染了风寒。”
他熟练的将洗澡水盛出来,一桶一桶的往外拎,一举一动,恍如昨日。只是物是人非。
“阿琰,明天我们去看看爹娘还有芳唯他们吧。”
第166章
秋风萧瑟,枯黄的叶子被风裹挟着,摧残着,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不时的擦过脸庞。
四座坟茔矗立在山野间,墓碑冰冷。
“爹娘,姐姐姐夫,大哥身体痊愈了,来看你们了。”赵琰一边摆贡品,一边笑着对墓碑说话。
“……宸儿越来越机灵了,说话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一双眼睛跟大姐很像,一看就是聪明孩子。鼻子像姐夫,勉勉强强够看吧……”
“……我也有儿子啦,刚过百天,大名还没取呢。师父说名字由他取,他都琢磨几个月了也没个章程!臭小子长的结实,改日也带来让爹娘瞧瞧。阿琮那小子也比以往稳重多了,他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着给他说一门亲事,爹娘放心,家里都好好的呢。”
赵琰细细碎碎说了很多,连风都没那么冷硬了。
以往赵珩也带着弟妹来祭拜过孟氏,每次弟妹们都有很多话讲,他只在一旁听着,顶多临走时对孟氏说一句会好好照顾弟妹们,请她放心。
可他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照顾的很好。
“我很抱歉,但我会努力的……”
赵珩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赵琰忍不住扭头看他,就见他大哥一脸肃容,目光郑重。
“我会承继我父王的遗志,辅佐宸儿成就帝业,改革吏治,变法图强,让大周恢复往昔繁华!”
这番话赵珩从未如此正式的对赵平都说过,但这一次,他愿意担起姬氏子孙的重任,不为别的,只为早日终结乱世,以安亡者之灵。
……
“将军,不好了!”曹阿九急匆匆的跑进来,喘着粗气道:“陇西本地几位副将带兵冲关,眼下已出关奔原州城去了!”
话音刚落,亲兵又来禀报:“将军!都督府的下人来报,百姓们纷纷罢市,将街市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奔着都督府去呢,城守府那点府兵根本无力阻挡!”
赵琮猛地站起身,气的一脚踹翻了几案,骂道:“欺人太甚!”
来回骂骂咧咧的暴走几圈,终于将燥郁之气强压下去,他声音冷沉,吩咐道:“阿九,你带咱们的人守好沂山关。石头,点三百亲卫随我出关。”
“三百人哪够!”曹阿九不放心道:“多带些人马,那些人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三百精锐足够,阿九,沂山关更重要,替我守好关城。关城在,根基就在。”赵琮留下一句话,便拿了缨盔匆匆离开了。
原州城的情况比预想中要更糟糕,城守府的府兵被百姓们追着打,他们只能一边劝阻一边往后退。若伤了百姓,激起民愤,后果会更严重。
赵琮薄唇紧抿,一脸煞气,他暴喝一声:“当街闹事,殴打官兵,你们想造反不成!”
有人高喝道:“大周都亡了,我们造哪门子的反,我们只要你交出赵珩!”
“对,交出赵珩,他是邪魔现世,会给百姓带来灾难!”
“给百姓带来灾难的不是他,而是你们自己!”赵琮提剑怒指说话之人:“我不管你们是受何人蛊惑,速速散去,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他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目露寒光:“还有,大周没有亡!”
“别听他的,他们赵家人攻占陇西就不顾我们死活,管他大周亡没亡,我们只知道没了活路,不如推翻赵家去投楚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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