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忘了皇后腿上还有伤,今日可疼了?”萧吾泠难得懊悔,不该今日与他出来的。
“牢陛下挂念,臣无碍。”
还是这般疏离恭敬的回答,萧吾泠也不再多说,回宫后玉辂直接行驶到长乐宫,萧吾泠一路将他抱至内殿,又差人请了太医来。
“陛下政务繁忙,实在不必再为臣费心费力。”沈琉墨知道庞擎有话跟萧吾泠交代,便劝他去忙正事。
“等太医看过了,朕就去处理政务。”
内殿里地龙烧的旺,沈琉墨挽起衬裤,伤口暴露于眼前。
鲜红的血浸透了白色的布料,太医重新清理了伤口又上药包扎,萧吾泠脸色才舒缓。
“臣没事了,陛下快去吧。”
“嗯。”又看了一眼他的腿伤,交代了下人好生伺候着,萧吾泠才出了长乐宫。
宣政殿里,见到庞擎,萧吾泠神色阴沉,“可是行宫那边出事了?”
第7章
庞擎抱拳,“回陛下,太乐令与祁王今日午时见了面,二人还……”
“说。”萧吾泠心里已有预感,“事无巨细的说。”
“二人谈到了皇后殿下,祁王似乎对皇后殿下有些想法,太乐令还吃味了。另外,属下还听他们提到了十几年前,陛下困顿狼狈之时,其中亦提到了皇后殿下,他们说的不甚清晰,属下只猜测陛下应当与皇后殿下少时见过,甚至是相熟。”
“嗯?”萧吾泠沉默,他与皇后少时相似,他怎么不知?
与皇后第一次见面分明是大婚之夜,以皇后的容色,若是少时见过,自当过目不忘。
“他们还说了什么。”萧吾泠手掌撑在案桌上,想不通的事,暂时先放下。
“没说什么了,接着二人就……”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萧吾泠脸色阴沉发青。
好,好啊。
原来这个时候,他的好阿絮就和萧吾傥勾搭上了。
难怪要设计他醉酒失态,估计是想肚子大了可以扣到他头上。
“来人。”萧吾泠顿感浑身都不自在,徐福弓着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备水,朕要沐浴更衣。”
——
一连几日,萧吾泠夜晚都留宿中宫,宫里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对沈琉墨日益恭敬。
长乐宫的下人是徐福亲自挑选叮嘱过的,对沈琉墨忠心耿耿,偌大的宫殿管理的井井有条,几乎不用沈琉墨操心。
这几日过得实在自在悠闲,沈琉墨回想这几年的日子,都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所以在听说方絮回宫的消息后,沈琉墨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方絮回来了,萧吾泠想来就不会再来他这儿了。这般想着,沈琉墨分明该松了口气,心里却尤觉不甘。
酉时刚过,沈琉墨洗漱好就上了床榻睡了。
萧吾泠戌时过来,见内殿已经黑漆漆一片,着实有些讶然。
“皇后歇下了?”萧吾泠阻止了阿七的通传,压低声音询问道。
“回陛下,殿下早早就歇下了。”
“晚膳用了没?”
“殿下午膳喝了一碗莲子粥,也用了些菜,晚膳就没吃。”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候着。”萧吾泠独自一人走进寝殿,床榻上沈琉墨躺在里侧,他规矩极好,睡着了几乎一个动作到天亮,萧吾泠轻声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在外侧。
他今日确实不欲过来,原因很多,情绪未定是其一,其二是方絮回来了。于他而言,方絮还有利用价值,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夜宿中宫,方絮势必怀疑,进而试探。
可看到养心殿那张空荡荡的龙床,萧吾泠下意识排斥,衣裳都没换就来了这儿。
不过几日,他已经开始习惯沈琉墨躺在身边了。
前世发泄完就走,没有留恋,从未和任何人同床共枕过,也不觉有人躺在身边有多踏实。
四周十分静谧,耳边只有沈琉墨浅浅的呼吸声,偶有飘来清淡香气,萧吾泠合上双眼。
习惯也好,这正是他要的。
好不容易睡着萧吾泠却陷入了梦境中,他挣扎着,吵醒了身旁熟睡的沈琉墨。
身边传来男人低低的呢喃声,沈琉墨睡眼惺忪睁开了眼,萧吾泠正睡在他旁边。
这人昨夜竟然来了,沈琉墨清醒过来,心情一时难以形容,萧吾泠睡得很不安,像是梦魇住了一般,沈琉墨也顾不上沉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温声唤他,“陛下,是梦而已,快醒醒。”
男人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锋利的眉紧锁着,嘴里喃喃低语,他声音很低,沈琉墨几乎听不清,只好低下身凑近他唇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日里听到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让萧吾泠梦到了与方絮的少时初见。
那时他还不是皇子,只是个流落民间的乞儿,与狗抢食,苟且偷生。
他像是过街老鼠一样,京城里不论贵人还是百姓,人人喊打。
那年冬天,他要活不下去了,偷跑到寺庙吃百姓献给菩萨的贡品。
那年大雪封山,天灾人祸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京城亦是不可幸免,贡品少之又少,萧吾泠找了半天只找出半个黑硬的饼子,咬都咬不动。
突然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不过七八岁的萧吾泠警铃大作,抓起饼就跑,却陡然被身后细细软软的孩童声音喊住。
“大哥哥!”萧吾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那时停住了脚步,发现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童后,心里就不怕了,又折返回去。
小孩不比他好多少,身上的衣服看着华贵,可是太薄了,一点都不保暖,手里拿了个比他脸都要大的馒头啃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许是见他太过狼狈,满身冻伤,双脚肿如猪蹄,瘦得只剩皮包骨,小孩竟将手里的馒头分了大半给他。
萧吾泠忘了那晚和小孩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小孩冷的往他怀里缩,一边缩一边还嘟囔着,说什么嬷嬷不让他和别人靠太近,可他太冷了,抱一抱应该是可以的,大不了长大了给大哥哥当夫郎,可萧吾泠知道自己身上分明比他还要凉,抱着小孩像抱了个小暖炉。
那一晚,是萧吾泠流浪以来睡得最踏实、最暖和的一晚。
小小的孩童或许不知道夫郎是什么意思,那时的萧吾泠也不知道,但他答应了,他只知道自己有人陪了。
他跟那个孩子在庙里藏了几日,找来的东西二人分着吃,夜里互相依偎取暖,可某天他醒了,那个孩子不见了。
他又成了一个人流浪,听大人说方家那个小双儿找回来了,被受宠爱,萧吾泠远远看了一眼,然后走了。
不久后他被先皇找回,十二岁独自去西北军营里闯荡,十七岁击退北蛮铩羽回宫,才知道先皇早早为他定下了婚事。
沈家的小双儿在娘胎里就与他结了娃娃亲,他不能不娶。
七年后,他二十有四,沈家的双儿被他拖到弱冠,先皇病重,传位于他,要他娶妻封后。
萧吾泠娶了,沈家的双儿容色倾城,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比他的阿絮要漂亮的多,眼睛也是如墨一样漆黑,可不如他的阿絮那般亮。
“阿絮,阿絮……”
耳旁轻柔的声音突兀地停了,萧吾泠眼睑动了动,睁开了眼。
沈琉墨的脸近在咫尺,萧吾泠胸前急促地起伏着。
是了,他重生了,阿絮不再是儿时的阿絮,他也没有娶他做夫郎。
他的夫郎是名动京城的沈家子,是自小当做皇后培养长大的,是为他生,为他活,为他死的。
“皇后。”萧吾泠眸子冷淡如冰,不带一丝感情,“朕梦里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曾。”沈琉墨偏过头去,通红的眼眶,眸色更加黯淡,出口的嗓音晦涩哽咽,又被他死死压制着,“夜深了,陛下睡吧。”
他眼角滚落下一滴冰冷的眼泪,偏过身背对萧吾泠,捂住唇不发出丁点声响。
眼前湿润模糊,后背慢慢拱了起来,是防御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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