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春信说,“是一位姓谢的公子给我的,还让我转告将军,见机行事。”
“姓谢?”谢逸的脸自眼前一扫而过,霍松声眉目一凛,旋即一把将春信扯下马来,“借我一用。”
春信大惊:“主子,皇宫之内,没有陛下允许不可骑马!”
“今日皇帝怕是顾不上我了。”霍松声双腿修长匀称,狠狠一夹马腹,烈马嘶鸣,他勒紧缰绳闯入午门之内。
守门的羽林军横起长枪:“小侯爷!万万不可!”
“闪开!”霍松声一个马鞭甩出去,“误了事,爷要你们的命!”
马鞭卷起长枪,“哗”地丢在背后。
晚风卷起藏色官服,霍松声一路疾驰回到广垣宫。
赵渊单手撑在额上,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皱眉道:“外面在闹什么?”
林霰眼尾一跳,见霍松声抬手搡开拦路的太监,快步走入。
赵渊看向他:“松声,你干什么?”
霍松声撩起宫服下摆,跪于殿下,双手将卷轴呈起:“皇上,此乃杜隐丞名下账目明细,账目列示,杜隐丞近年来在长陵、遂州、都津、江南一带、共造楼十六座,耗费千万黄金。”
“千万黄金”四字一出,满座哗然。
朝廷一年入账不过百万白银,杜隐丞竟有千万黄金拿去造楼?他的钱从何而来?
赵渊四目下寻:“高州!高州何在?!”
户部尚书高州被“千万黄金”吓得腿软,连滚带爬扑到堂上:“皇上,臣在!”
赵渊问道:“杜隐丞每年向朝廷纳税几何?”
“这……”高州脖子一缩,颤巍巍说,“杜公……杜公每年税金不过万余白银……”
千万黄金才征几万白银的税,杜隐丞究竟瞒报了多少收入?
广垣宫上“正大光明”四字牌匾略显讽刺。
“杜公到——”
随着太监一声长喝,霍松声抬起头,目光自牌匾轻扫而过,不疾不徐地说:“几座楼何须耗费千万黄金,杜隐丞开支如此,是因为其不仅造楼,更是建城。一座座地下春城就在脚下,其中长陵就有两座,它们叫清欢阁与飞仙楼。”
杜隐丞入殿时只听见了“清欢阁与飞仙楼”,他面色还算镇定,哪怕知道这么晚被皇帝急召入宫,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杜隐丞看向一侧的赵安邈和章有良,那二位皆是面色铁青。
再看皇帝,赵渊眼神凌厉,盯得人汗毛乱竖。
这等场面胆子再肥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
杜隐丞跪在那里,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赵渊勾勾手,秦芳若将卷轴送上。
那份卷轴全部展开长达二十米,不仅有杜隐丞明面上的船厂生意,而且有各城地下春城的进账明细,甚至注明了这些银钱最终以什么手段隐藏,以躲避朝廷的税收审查。
赵渊看的浑身颤抖,最后狠狠将卷轴扔下去。
长长的卷轴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一头滚到杜隐丞脚边,另一头还攥在赵渊手里。
那是卷轴末端,一行红字批注异常醒目。
赵渊无可避免被那行字吸引过去,只见那里写着——
“新航道自无望海通回讫,造价百万黄金,工期十年。通航贯通南北,满足内海运输需要,回款无可估量。现已进入终段施工,预计明年春天即可正式通航。”
第三十六章
“这是什么?”
赵渊攥着那一截卷轴,白色绢纸在他手中破皱撕裂:“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卷轴两端以竹柄封住,赵渊狠狠砸下,柄端击中杜隐丞的侧首,有血瞬间冒了出来。
杜隐丞头上一痛,一行腥热的液体漫过眼睛,他急吸一口气,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狼狈地伏在地上:“皇上息怒!草民……草民不知这是何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皇上明鉴!”
“栽赃陷害!”赵渊怒火中烧,气地呼呼喘气,“你且告诉朕,西海战船何故会一击就沉?清欢阁的地下春城是怎么回事?无望海与回讫之间何时冒出一条航道?!”
那卷轴上最后一行字所书实在惊人,所有人只要看到这句话,立刻便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因为无望海与西海相连,滋扰大历多年的海寇就漂浮在无望海上。
想要打通无望海到回讫之间的航道,就必须自回讫西北海域开凿,一直向南,绕过大历西北与西南海域,呈半包围之势,在西侧与无望海交汇。
霍松声与回讫打了十年,最远深入过回讫南部大陆,剿灭其三个部族。可就在他无法窥探到的西北海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航道,那条航道沟通了西海海寇,只差最后一点打通无望海,就能直抵西海。
西海常年有海防卫驻守,与无望海邻海相望,想要在不惊动海防卫的情况下,于无望海挖出一条航道几乎不可能,除非海防卫全部倒戈。这就是西海爆发海战的原因,只要海寇占领西海,侵入岷州,就能将大历西部沿海一带纳入掌控。那时候,再要在无望海修航道便易如反掌。
一旦航道修成,回讫与西海海寇便可互市不说,大历西南与西北部也暴露在外敌眼下,敌人轻易便可登陆,直接进入中原腹地。
而岷州作为西海港口,无数暗中交易皆可由此流往西海,甚至是回讫。
由此观之,或许两年前西海海战爆发时的沉船并非无意,甚至是更久之前,西海海寇来犯皆有所因。
有人在很早之前就与外族勾结,他们想要西海失守,想要在几族之间建立一道暗线,权色交易尽在于此。有人因此飞黄腾达,而这些,却是用沿海将士的性命所换,以拳拳爱国之心所换。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背弃自己的国家与子民,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年轻的生命为此牺牲,眼看战争降临,却将屠刀落在自己人的头上。
霍松声双目赤红,沙哑说道:“飞仙楼与清欢阁,一个拉客,一个接客,所有交易皆在清欢阁地下城。”
杜隐丞摇头抵赖:“皇上,草民从不知什么地下城,也从未去过清欢阁!小侯爷,草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霍松声闭上双眼:“是与不是,皇上派人一探便知。”
几名舞姬正是出自清欢阁,那座楼下有什么,她们比谁都清楚。
林霰看向她们:“几位姑娘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当着皇上的面讲出来。”
赵安邈闻声转头,毒辣目光似乎要将林霰扒皮抽筋。
林霰自然没被她吓住,几个舞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别怕。”林霰缓缓说道,声音轻柔,“陛下在此,无人能伤害你们。”
舞姬们面面相觑片刻,俱已泪流满面。
其中一名咬了咬牙,突然冲上前去,跪在皇上面前,喊道:“皇上!”
那叫声凄厉,仿佛受了极大冤屈。
杜隐丞指着她:“你休要胡言!”
更多人跑了过来,转眼皇上面前便跪了一排。
“我没有胡言!我六年前被拐入清欢阁,杜隐丞将我卖给前任工部尚书康祺,我在康祺身边跟了三年,直到他病重离世才重回清欢阁!当年杜隐丞新造战船,康祺奉皇命验收,签字当晚杜隐丞的人将三箱黄金抬入康府,这是我亲眼所见!康祺在见过杜隐丞后突患重疾,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他死后,府中黄金不翼而飞,那些黄金去了哪里,康祺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杜公,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胡言!胡言!”杜隐丞吼道,“一派胡言!”
“她是胡言,那我呢!”另一名女子站了出来,“杜公,我可是实实在在陪了你三年半!你敢说没有吗!”
更多的女孩子站出来发声,揭露杜隐丞的罪行。这些姑娘最接近黑暗,见过、亲历过罪恶,被杜隐丞视作最“无害”的存在,却在今天全部倒戈。
久在名利场,笑脸逢迎是为了生存,可不代表她们忘记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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