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被今夜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回不过神,三三两两的散开,吃席的吃席,祈愿的祈愿。
这观星日会一直办到晚上,天黑之后还有一场宴席。
赵渊熬到这个时候也累了,被秦芳若扶下去休息。
载着皇帝的骄撵离开司南鉴没多久,大臣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霍松声在司南鉴多逗留了一会儿,他走到星盘附近,蹲下来,手指自星盘起火处摸了一下,摸到一手粉尘。他捻动手,凑上去闻了闻,是硫磺的味道。
星盘上还躺着几块墨绿色的星石,霍松声也捡起来,星石微凉,看起来就是普通石头,他拿在手里磋磨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
想了想,霍松声将星石揣进袖口。
石头不会无缘无故发光,今天这出戏说白了就是演给群臣看的,赵渊信不信都是其次,以老皇帝的德性,未必不知道赵安邈这些年来与朝臣商贾勾结,他不管不代表不知情,这都是制衡的一种方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堂堂大历大公主被河长明测了个凶兆出来,皇帝可以不信,朝臣可以不信,但百姓肯定有人相信。
女子祸国殃民的流言自古都有,民间对赵安邈执政有看法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失人心或许还有转圜,可失了民心,那便不好挽回了。
霍松声挺腰起身,收好星石预备离开。
正要下楼时,底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霍松声探头一看,竟是林霰去而复返。
林霰可能也没料到霍松声还没走,顿了顿,说道:“将军怎么还在。”
霍松声倒是坦然地晃了晃袖子,星石在里头当当作响:“当然是看看你们在弄什么玄虚。”
林霰没说话,走到星盘附近,弯腰在地上不知摸索着什么。
霍松声身上疼,背挺得很直,偏头看林霰时的样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你找什么呢。”
林霰还是不说话,半晌,从星盘底座下摸出一根红绳子,绳上还挂着个铃铛。
“先生不是说不必么。”
林霰将绳子和铃铛一起塞进腰间:“首战告捷,图个好彩头。”
霍松声扯起嘴角,俩人并肩朝塔下去。
司南鉴已经没有人了,殿内黑着灯,只剩悬梯转角处点着蜡,此时蜡也快要燃尽了。
霍松声说道:“我倒想不出,你来长陵一趟,究竟做了多少筹划,连皇帝都认得你。”
林霰好像不愿与霍松声说太多,岔开话题道:“方才在塔下并未看见车马,还以为将军已经走了。春信没有等将军吗?”
霍松声说:“我让他先回去了。”
林霰犹豫一下,提议说:“待会随我的车走吧。”
下到中途,最后一丝光也没了。
霍松声低头看路,后背疼的愈发厉害。
“我才不同你一起。”霍松声心里烦躁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别的什么,“你是河长明认证的吉祥物,回头若是和我一起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林霰微抿着唇,然后道:“不会。”
“不会?”霍松声细数起来,“我这一路从遂州开始,遇到不少人,李暮锦是你的人,谢逸是你的人,河长明多半也是你的人,该不会聆语楼也是你的吧?”
“不是。”
林霰答得很快,正要说下一句,霍松声抢先开口,学着他的语气:“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将军多虑了。”
霍松声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还都是假话。”
俩人已经到达底层,一辆马车侯在那里,符尘已经歪在车上睡着了。
霍松声说:“林霰,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会骗的人。”
林霰避开霍松声的目光,将符尘叫了起来。
符尘揉揉眼睛,听林霰说要送霍松声回侯府后,不乐意地撅起了嘴。
霍松声倒是不客气,有人送他回去自然好。
林霰的马车大而宽敞,为了这个病秧子,车里厚毯铺着,暖炉点着,热烘烘的让人进去就想睡觉。
霍松声趴在毯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着眼说:“你这人,浑身上下一堆毛病,还喜欢装聋作哑。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不到吗?我是在战场待得久没错,不代表我没脑子。”
林霰将身上的毛绒披肩解开,抱起小几上的暖炉。
“我从未这样想过将军。”
霍松声不屑的“切”了一声:“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无论是大公主还是宸王,这二人都不过是你走入朝局的棋子。但今日我才明白,你的目标一直都是皇上,你要入局,还是最大的局,这也是一开始赵安邈和赵珩都要杀你的原因。”
“皇上对河长明的预言深信不疑,他想要在这上面动手脚太简单了。”霍松声笑了笑,说道,“先生这招确实高明,你现在是大历的福星,不仅没人敢动你,谁拥有你,就等于拥有一张‘免死金牌’,实在是太划算了。”
霍松声戳着林霰的腿,动作牵扯到了背后的伤,轻轻吸了一口气。
林霰垂下眼来:“将军受伤了。”
霍松声没所谓道:“小伤。”
林霰停顿一下,将手炉放回小几上,暖热的手将霍松声鬓边散乱的头发挂到耳后。
霍松声顿时怔住,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将军喜欢逞强,这样不好。”林霰说。
霍松声只觉头皮发麻,这场景和他梦里的竟然重合了。
“你……”
霍松声偏开头,林霰的手便停在那里:“你手凉,别碰。”
林霰蜷起指尖,应道:“嗯,不碰了。”
第二十八章
马车逐渐驶入城中,未散的百姓仍扎堆在街市上,灯火亮如白昼。
车速慢了下来,又过一会儿,符尘掀开帘子:“先生,人太多了。”
霍松声坐起来,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怎么这么热闹。”
林霰揣着手炉:“近两年每逢观星日便是如此,街市灯火通明,百姓外出祈福,要一直热闹到天亮。”
霍松声算是见识到河长明的厉害:“你们是妖精吗,蛊惑人心。”
林霰伸长了手,将窗纱放下来,挡住霍松声的视线。
霍松声莫名其妙:“干什么?”
林霰淡淡道:“担心将军被蛊惑。”
最大的那只“妖精”就坐在面前,挡也挡不住,哪还用得上外面的。
霍松声等不及也待不住,打算下马车。
林霰动了一下:“将军要做什么?”
“这么等要到什么时候。”霍松声说,“侯府离这也不远,我走回去。”
马车晃了晃,霍松声已经跳了下去。
林霰紧跟着出来:“将军身上还有伤。”
那语气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霍松声懒得理他,自顾自往人潮里去了。
长陵城是大历都城,平日里就很繁华,今日更是如此,街道两侧的商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还有用玉石打磨成的漂亮的星星。
霍松声少时贪玩,瞧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就要买回家,一来二去的,侯府专门给他留一间房,堆得全是他瞎买回的东西。
去了漠北之后,霍松声鲜少有时间上街闲逛,而且那边不及长陵繁华,能吃上饱饭已是不易,珍奇稀少的玩乐之物倒不常见了。
除了新年之外,霍松声这些年在漠北就没过过什么热闹的节日。此时他倒是迟来几分兴致,慢悠悠跟在汹涌人潮之后,逗留在小摊前,像个贪玩的富贵公子。
霍松声停在面具摊前,随手拿起一只往脸上戴。
小摊贩见他穿着官服,十分殷勤的推荐自家面具,希望他多买两只回去。
霍松声左手一只老虎,右手一只野狼,都是凶悍动物,他正在比对,肩上忽然一沉。
回过头,林霰出现在身后,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霍松声身上。
霍松声脸上挂着灰色的野狼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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