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
一双手突然抓住了赵渊,长剑擦着霍城左臂落下。
赵冉抬起赵渊的手,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父皇,儿臣恳请皇上,重审戚氏旧案。”
遍地群臣以首叩地,沉闷声音此刻振聋发聩:“臣恳请皇上,重审戚氏旧案。”
赵渊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渊,看向霍城,看向地上跪着的,他的臣子。
“你、你们……”
广垣宫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
风忽地灌了进来。
林霰出现在门外,一袭白衣胜过漠北冬天瓢泼的大雪。
“臣,戚庭霜——”
他一步步走来,直视着赵渊的眼睛,不卑、不亢、亦不请求。他用自己,堂堂正正地问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那一个人,要一句交待。
“代表靖北军十万将士,找陛下要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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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我要死了。
庭霜:还可以救一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柔和的日光打在林霰后背上,仿佛将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他踩着光走进来,轮廓被光影晕染开来,模糊了他的容貌。
赵渊脑中轰鸣作响,震怒的心在胸腔狂乱跳动,他看着步步逼近的林霰,一瞬间竟想不起他应该有的长相。
霍城抓住林霰的手腕,警告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立刻回去。”
林霰视线一低,瞥见霍城受伤的手掌,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对边上太监说:“侯爷的手受伤了,请太医过来。”
霍城攥着林霰的手微微用力,低声叫他的名字:“庭霜!”
林霰顿了顿,推开霍城的手:“这是戚家家事,与侯爷本无关系,您不用再管了。”
霍城手一松,再要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林霰忍辱负重十年,改头换面,没有片刻不在忍受煎熬。一个人要彻底否定自己,再转变成另一个人,那个过程太痛苦了。
养在侯府那十七年,霍城很用心在教导戚庭霜,幸而没辜负戚时靖的嘱咐,没将戚庭霜养歪。庭霜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光明磊落,率真善良,他虽然生养在长陵,心中却住着草原,不曾忘记过父母的期许,也始终以为漠北战斗为毕生志向。
可那场战争改变了他的一生。
为了活下去,他吃过很多苦,也可以做任何事。为了替父母兄弟报仇,他抛弃了自己,步步筹谋,精心算计,亲手杀死了那个美好的戚庭霜。后来的戚庭霜时常憎恶自己,他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再不是磊落君子,他还是走了歪路,给世代清正的戚家蒙了羞。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戚庭霜,他首先无法面对自己,其次无法面对向他投来的和从前一样目光的故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不配。
但戚家的仇要报,他要向赵渊讨一个公道,这件事只能也必须由他来做。
戚庭霜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十万冤魂,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代替他站在这里,任何一种身份都没有资格代表靖北军。他拼了命从地狱里爬回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堂堂正正站在赵渊面前,问问他,十年前的血仇究竟该怎么算。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其扭曲,他们以同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林霰,试图将他和“戚庭霜”这个名字拼凑在一起。
赵冉的震惊不比赵渊小,他回忆着回澜山上和林霰初见的情景,想他们那天说过的每一句话,林霰自称是靖北军旧人,说自己受戚庭霜所托,带回靖北军虎符,立誓要为死去的人报仇。
原来那真的就是一双来自故人的眼睛。
改头换面,装成互不相识的样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做了那么多。
赵渊手里的剑抖得厉害,他双目圆瞪,眼里不仅有惊,竟然还有几分惧意。
“你……”
赵渊恍然醒悟,林霰将他身边的羽翼一一折断,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渊默念着,明白过来,原来真正想要逼宫篡位的不是赵珩,而是林霰……不,是戚庭霜!戚家谋逆之心日月昭昭,十年前他们没有得逞,留下一个死里逃生的戚庭霜,十年后,他带着仇恨而来,依然没对他的皇位死心!
“好一个苟且偷生……”赵渊嘴角歪斜,笑容扭曲变形,“好一招偷天换日……”
赵渊将剑锋贴近林霰的脖颈,一擦便是一道痕:“朕真没想到,身边竟还藏着个戚氏余孽。”
“皇上,戚家究竟是不是反贼还未可知,‘余孽’这个词,臣确实有些当不起。”林霰轻眨眼睛,幽幽道,“不过皇上既然已经认定戚家罪名,臣也想问问,方才南林侯念的那些信,皇上可曾见过?”
“这些信皆自宸王府搜出,每封漠北发往长陵的信件中,都盖着靖北王的印签。而最后那封长陵来的回信……”林霰从袖子中,取出一封泛了黄的、打皱的信纸,那是回信的原件,历经十个年头,终于重见天日,“是臣在靖北王军案上拿到的,上面还有当年户部和兵部的签字,以及发出前宸王的盖章。”
寥寥几字,红色章印的边沿颜色已经有晕染,但不难分辨上面签的是谁的名,盖的是谁的章。
皇家印签皆是礼部特制,既是为了防止作伪,也是身份象征。
林霰往后看了一眼:“礼部尚书也在这里,当着皇上的面,你来看看上面的印签是真是假。”
礼部尚书今年七十六岁,是这次整肃朝臣中为数不多几个没被换掉的老臣。闻言,他亲上前来,年老目花,他挤着眼睛仔细辨认,确定道:“这确实是宸王的印签。”
赵渊眼角抽动:“朕没见过这封信。”
“皇上的意思,这信是宸王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回给漠北的?”林霰微微一笑,“想必皇上也无法回答南林侯的问题,更对当年送往漠北的五百万石粮食一无所知了。”
“你休要在这里兴风作浪,无中生有。”赵渊剑抵着林霰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浮现浓重杀意,“你隐藏身份潜入宫中,祸乱朝纲、欺君罔上……”
“戚庭霜?”赵渊冷冷笑道,“你自己送上门来,朕这就送你下去,让你们父子团聚!”
赵渊猛地抬高剑。
林霰不躲不闪,迎着剑锋“哦”了声:“今日臣替戚家翻案,皇上要杀了臣,南林侯替戚家翻案,皇上要杀了南林侯。来日,天下万民请愿求皇上重审旧案,皇上也要杀尽天下人吗?”
林霰毫不畏惧的向前走了一步,几乎与赵渊面贴着面。他肤色苍白,眼下有细小的血管,蓝紫色透过皮肤显现出来,让他看起来更加冷清:“五百万石粮食,那么大的动静,除了您还有谁敢做这样的决定。皇上,您真以为东厂杀死了所有参与调运粮食的人,天下就无人知晓你们的罪行了吗?”
赵渊浑浊的眼珠不停颤动,他已无力再举重剑,郎当一声响,长剑落地,重击之下,地面裂开圈圈龟纹。赵渊面目狰狞地引颈狂怒:“天下都是朕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问朕的罪!”
林霰继续往前走,他是赵渊口中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如今往前走的每一步都逼得赵渊连连后退。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林霰字句铿锵,“在您的默许下,五百万石霉变粮食由东厂监工,经全国上下四个粮仓周转,历时四个月运抵漠北前线。您说十年前那场恶战靖北军为什么会输?您借回讫之手,正大光明的完成了对靖北军的绞杀,为了除掉靖北王,将漠北十城拱手让人,视十万将士性命为草芥,我戚家世代忠良,死后还要被冠上叛贼骂名,我算什么东西?我确实什么也不是,但你,枉为人君,愧对先辈,根本不配坐在这把龙椅之上!”
赵渊目眦欲裂,满面涨红:“戚时靖独霸漠北,通敌叛国乃不争事实!他对朕座下龙椅觊觎已久!他对朕的皇位虎视眈眈!!!”
“没人稀罕你的位置!”林霰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赵渊身侧,“是你小人之心!是你求娶我娘不成对我爹怀恨在心!是你以己度人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自私自利!是你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不在乎手中权力,甘愿为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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