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没让他拿走,反而逮住了霍松声的手。
霍松声冷眼看他:“干什么?”
林霰把他衣服提起来,捉着手腕拉霍松声上车。
霍松声不肯上:“我不上。”
林霰一把推开车门,没收劲儿,马车的木门狠狠撞在门框上:“上去,我不说第二次。”
第九十一章
霍松声被强行拉上了车,车上还有残存的暖意,林霰直接上手扒了霍松声的上衣。
霍松声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眼睛看向另一边。
林霰亲手帮他上了药,不仔细看不知道,霍松声浑身上下都是这种小红疹子,密密麻麻,叫人看了心惊。
林霰说:“你有气朝我发,别跟自己过不去。”
霍松声冷笑一声:“你如果只能说这个就不要说了。”
林霰被他噎回去,脸色也不太好看。
外头时不时炸出点动静,马车都跟着晃。
霍松声耐着性子等林霰弄完,弄完了,他提起衣服就要下去。
“霍松声。”林霰捏着药膏,坐那儿看着霍松声。
霍松声扭脸跟他对视,等了半天也没见林霰开口,他像是失望到了极点,挺悲哀地对林霰说:“让你说句话就那么难吗?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一句话。”
林霰的嘴唇很轻地动了动,可霍松声没看见,他已经推开门下车去了。
镇北大将军霍松声和翰林院长林霰不和的消息也不知是谁传的,反正差不多山炸完了,两边队伍都知道霍松声跟林霰关系不太好。
巨石炸出一个仅一人通行的洞,大家将分好的粮食背在身上,羽林军在前开路,翰林学生挨个跟在后面。
石头对面已经有村民等着,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把官家盼来,看见人就跪地谢他们救命之恩。
霍松声走在最前面,将人拉起来,让他们带路,先去往受灾区。
后半段山路要好走一些,没有受伤的百姓自发清理路面,就是为了官家第一时间可以到达灾区。
等真到了村子,所有人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连片的茅草房和木板房尽数被大雪压毁,不断落下的大雪几乎将这里夷为平地,那一瞬间,霍松声和林霰的脸都失去了血色。
这场景像极了一望无际被大雪覆盖的溯望原。
当务之急是尽快组织救援,林霰询问村民,有没有空置的屋子可以堆放粮食。
村民说:“村上有个破庙,那里可以放粮食。”
村子里的房屋基本都是草或是木头搭的,很容易被压垮,幸存的村民全部聚集在破庙里。
大家将自己辛苦背上来的粮食存放好,留下几名学生在这里帮忙照顾村民,其余的全部跟着大部队进村营救。
霍松声到这儿之后就没怎么开过口,一声不吭拿着工具铲雪,和羽林军一起搬压在顶上的木桩。
这么恶劣的天气,人在外面待一会就冻的行动困难,被压在大雪和重物下的人恐怕也凶多吉少。
天渐渐亮了,起初他们还能找到幸存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挖出。
霍松声仿佛不知疲倦,偶然一个抬头,他发现远处临时搭建的小棚子底下已经摆放着一排了无生气的人。
他突然感到恶心,从雪堆上跑下去,蹲在一边吐。
林霰正在统计死亡人数,抬头看了眼他,将手中纸笔交给周旦夕。
“怎么了?”林霰的手刚搭上霍松声的背,那人反应很大地躲了他一下。
“松声?”再吵架也不至于这个反应,林霰觉得霍松声状态不对,抓了下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霍松声头皮发麻,肠胃全都搅在一块。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一直在忙活,没怎么吃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但难受是真的。
霍松声接过林霰递来的水漱漱口,站起来吸一口凉风。
他脸色难看到和林霰有的一拼,林霰非常担心,摸了下霍松声的脸:“说话,别让我担心。”
霍松声肺腑里都是冷风,这让他身体的四面八方都在感受疼痛。他灌了两口水,用力擦着嘴巴,嘴唇被大力擦到通红。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脆弱的。”
霍松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期待能得到怎么样的回答,林霰习惯在他面前隐藏自己,习惯了闭口不谈,所以霍松声也习惯了自说自话。
“你知道我在溯望原找过你吗。”霍松声的视线慢慢转移到林霰脸上,他眼中的痛意太明显了,横跨十年生死,肆无忌惮地闯到林霰面前,“就像现在这样……”
霍松声摊开冻红的双手:“我翻了不知道多少具冻僵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我看着曾经一张张熟悉的脸变得面目全非,既希望其中没有你,又希望有你。”
林霰浑身巨震,几乎被霍松声的话穿透了。
“我希望你活着,哪怕希望渺茫。”霍松声狠狠揉了一下眼睛,“但我也希望能找到你,我怕你死了,溯望原那么远,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溯望原的路那么远,戚庭霜第一次离开霍松声的身边,如果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连魂魄都无法再回去看一眼霍松声怎么办?
“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活着,能活多久。”霍松声看起来很悲伤,“你以为我承受不了你再次离开我,你错了,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我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任,我只是想大家都还在的时候,不要留下什么遗憾。你究竟懂不懂我在想什么啊,戚庭霜?”
霍松声说完,擦着林霰的肩膀走了过去。
雪又落了下来,风霜卷过,林霰觉得眼睛很酸,也很难呼吸。
十七岁的霍松声,要怎样在一次又一次撕开自己的痛楚中,去辨认一具具冷透了的尸体。一面抱有希望,一面又说服自己接受,接受心爱的人已经离开的事实。
林霰始终认为,霍松声无法承受自己再一次离开的痛苦,所以一次又一次拒绝他,推开他,连他想听的话都不肯说。
可霍松声比他厉害,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与痛苦和解,在他遍寻不到戚庭霜的那一天,就已经懂得了拥有比失去更重要。
无法承受死亡、离别,和遗忘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戚庭霜自己。
·
霍松声连续不断地忙了大半天,中途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没喝。
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东西,他们总能在翻出数十具尸体后,找到气息微弱的幸存者。
这次随行的除了符尧还有宫里的御医,伤者抬上来之后就在附近临时搭的棚子里诊治。
他们除了冻伤,身体上还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骨裂,最严重的是被硬物贯穿。村里的条件太简陋了,仅靠三两个大夫根本来不及救治,破庙里很快堆满了人,哀嚎声阵阵。
林霰觉得这样不行,太多人挤在一起,特别还有很多病人,很容易引发传染性的疫病。
他向春信要了点人过来,利用他们带过来的工具,和现场的材料,先在村上打造一片隔离区,专门为病患使用。
除了粮食,他们还带了取暖的衣物和炭火。
霍松声临走前很有远见的叫人带了帐子,这可派上了大用场,这些帐子带的时候不占地,撑起来却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一个个扎起来,远远一看特别像是军营。
符尘特地为林霰留了一个单人的,里面生了火,铺上了被子。
忙完后他去找林霰,先生忙到现在没有休息,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垮了。
林霰点点头,对符尘说:“你去叫霍将军,请他去营帐休息。”
符尘不太愿意:“那是我给你搭的!”
林霰说:“你先叫他,我待会就来。”
符尘这才别别扭扭地跑去喊人,谁知霍松声压根不领情,摇摇头说,忙完这波再说。
于是符尘屁颠颠跑回去找林霰:“他不去,他要干活。”
林霰应了一声,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往营帐的方向走:“符尧在破庙?”
符尘说:“是的,我待会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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