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几个登徒子便兀自嬉笑起来。
“娼妓就该好好待在花船上,从什么良?从良了也是克夫命!”
“老子今日就替你那短命的相公消消煞,替他分去一点孽报,他该来跪下了对我千恩万谢才是。”
这些人嘴里一半官话,一半吴侬软调,沈却听得云里雾里的,可也听得出这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沈却悄悄欺近,这南边的树林子密,到了这秋日里,树木也还是郁郁葱葱的,压根没有要枯黄的迹象,将他的身影几乎全遮住了,也叫他不必担心自己的样子叫他们看见。
他很冷静地举起弓箭,如同狩猎一群野物一般,第一箭他故意放空,擦着那离丹心最近的汉子的发丝而过。
“谁?!”
这群青皮烂崽们顿时惊慌起来,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可却什么人也没瞧到。
“天杀的,”有个汉子喊,“谁躲在那儿!”
沈却只求这一箭能将他们威慑住,他如今挺着肚子,实在不好现身。
如他所料,这些泼皮们的确着慌了起来,不过紧接着便又有个胆子大的,故意喊将起来:“怕什么?他若还是个男人,这会儿早该出来了,躲在暗处放冷箭,只怕不是摔残了腿,也是个废人。”
其他人听了,也觉得有理,谁家汉子手脚齐全的,会让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地叫卖东西?
“放心吧,他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的。”
说罢便又不要命地去扯丹心的衣服,丹心挣起来,他便狠狠摔了她一耳光,教她摔到地上去。
沈却怒了,抬起一箭射在他膝上,那人痛呼一声,整个人跌下去,紧接着又是一箭,从他头顶重重擦过,带去了他一块连着黑发的头皮。
这些人见他这是要来真的,顿时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也有两个胆大包天的,都这时候了,还想上手去扯丹心的钱袋,他手指刚碰上去,便被沈却一箭贯穿了掌心,吱哇乱叫地爬起来往山下逃,途中右臀上却又中了一箭。
等人都跑光了,沈却这才疾步下去,急急地朝着丹心比划。
丹心这会儿早理好了衣裳,若不是面颊上那只巴掌印赫然在目,她看起来就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事,奴早习惯了,”她依然是那副冷淡神色,“这山路泥泞难行,您不该走的这样急。”
她嘴里这样说,可沈却并不这般以为。
她是为了自己,一个姑娘家,要独自到山下去,抛头露面地叫卖野物,这些登徒子定是见她身边没有男人,当她是个可欺负的,这才跟了上来。
“你往后不要再去了。”回去的路上,沈却斩钉截铁地比划。
“我不去,”丹心如今也能看懂些简单的手语了,“你拿什么银子买药吃?”
沈却:“如今胎早稳了,不吃也好。”
他还当丹心不知道,他夜夜叫这身子折腾得睡不安稳觉,犯起病来疼得都要站不稳,往往等那疼劲过了,又要挺着肚子去那深山里野猎。
那大夫说了,从怀到生,这药都不能断了。
同住半岁,丹心也逐渐摸清了他的性子,这人倔起来像头驴,什么话都是不肯听的,他说不让去,那必定往后都不会再去野猎了。
他没猎着东西,自己自然也不必再下山去。
丹心没再说话,只是回了那山上屋舍,然后递给他几块轻软的料子同一盒针线工具。
沈却愣了愣,抬头对上她眼。
却听她道:“我见你衣裳补得很好,那小崽子出生后,总该有件小衣裳穿着,成衣铺里的衣裳我买不起,送这几块料子,也勉强算是见面礼了。”
沈却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他日日要吃药,囊空如洗,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再去置办这些,前几日他还想说拆件自己的旧衣裳改成几小件,今日丹心竟就悄没生息地把料子买回来了。
她人看着冷,可细心却是蕴在举手投足间的。
沈却很受感动,他从不记挂着自己对旁人的好,可旁人待他一分温情,他便要拿出十分的真心来报。
他起身去翻衣箱,从最底下取出一支木簪,这是他野猎时找到的一块木头,闲暇时便偷偷打磨,想给丹心备一件贺礼。
丹心偶尔也会同他说说话,有回不经意地吐露,说自己生在九月里,渐冷的天。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沈却竟会暗暗放在心上,原想着等月末了再送与她,可眼下她送了自己东西,沈却觉得自己也该回礼才是。
丹心瞥一眼那木簪,很简练的款式,但通体都打磨得很圆润,怎么看都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再抬眼时,便撞进了那哑巴黑亮的眼里,从没有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她,那里头黑白分明,没有欲念,没有那贪嗔痴,干净又坦澈。
她见过许多男人,可只有这哑巴,是真拿她当人看的。
见她发怔,那哑巴急急地抬手比划:“这是贺礼,生辰贺礼。”
“你救我两回,”丹心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心里泛起酸,面上却不记得要冷了,“该是我报答你才是。”
却见那哑巴缓缓比划:“我救你,是因为我要救,送你贺礼,是因为我想送,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
丹心看懂了,手里捏着那木簪子轻轻摩挲,淡淡地:“你是个傻的。”
“傻哑巴。”
第五十一章
廿八日, 霜降。
山林里气温略比山下低些,近些夜里蚊虫渐息, 秋蝉厉声也逐渐偃旗息鼓了, 直至这秋末冬初,这南边才终于起了几分寒意。
自从那日之后,沈却也不再去野猎了, 每日浇过菜地,喂过鸡鸭, 便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院里, 借光纳衣。
小孩子的衣裳不大,较大人的要好做许多,沈却一闲下来便开始赶工, 丹心到河堤那儿放完鸭子回来, 也会坐下来帮他收收边,剪剪料子。
这般半月有余, 便就纳出了七八件小衣裳来, 沈却一应浆洗好了叠起来,收入了自己的衣箱里去。
这些日子沈却私自停了药, 一开始倒没觉得什么, 可后头这病便犯得愈发得紧、愈发得凶, 他犯病时总避着丹心,可丹心眼没瞎、耳没聋, 哪里看不出这哑巴偷偷摸摸地藏进屋里去,是为着什么。
他今日身上这疼来势汹汹,才刚进屋就滑坐到了地上。
外头的丹心听见动静, 忙推门挤进来。
这哑巴都这般了, 倒还有精力冲她比划:“没事, 一时没站稳。”
沈却身上月份将近了,可他对此却是半点经验也没有,丹心陷在勾栏里时,几乎日日灌一碗避子汤下肚,此生与生儿育女是无缘了,因此在这事上也并不比这哑巴强上几分。
年幼时她在瓦子里,听说过太多因落胎不慎而病死的女子,更何况这躲在山里生产,连个接生的稳婆也没有,一个不慎便是一尸两命。
丹心面上虽是一副冷静模样,可心里却不由急慌起来。
“是不是要生了?”丹心蹲下身问他。
沈却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这疼与他寻常犯病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来的格外急、格外凶。
丹心扶他上榻,而后抖开褥子给他盖上,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下山一趟。
见她要走,沈却手伸出褥子,急急比划:“一会儿就好了,你不要下山去。”
“奴去山下给你叫个大夫来,”丹心道,“你从前给奴的银子,奴都攒着呢。”
沈却摇摇头,不许她走。
她便冷冷一声:“你自个不要命了,怎么不想想它?你若不盼着它好好出生,继续苦熬着就是了!”
沈却一怔,腹中又是一阵钝痛,脸色愈发得沉,愈发得青,最后连唇上的一点儿血色也消失了,额角和鼻尖都开始渗汗。
这想必已是疼极了,连抬手比划也做不到了。
丹心替他掖了掖被子,回房拿上银子,想了想,又到伙房里去拎了把柴刀,而后急匆匆地就下山去了。
她走后约莫一个时辰,榻上便濡湿了一片,沈却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好像真的要生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