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近日里寝食难安,身子也一直不大爽利,怎么可能还胖了?
就听殿下轻笑一声,揶揄道:“让你时常躲懒,三天两头地告了校场晨训的假,再这般懒钝下去,只怕连你也要发福了。”
听见这个,沈却也羞愧起来,他心里一直就揣着这事儿呢,回回告假,回回他心里都不踏实,这会儿让谢时观一句话给点破了,他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
他也不辩解,跟在谢时观身后,等殿下再度止住脚步,他才上前,恳切而真诚地:“卑职往后再不了。”
“再不什么?”谢时观问。
“再不告假。”沈却低低地答。
王爷笑起来,方才还有些不虞,这回儿看他低垂眉眼,那副认真姿态,心里头那点气莫名就烟消云散了。
他难得肯开口解释:“本王竟忘了你是个呆子,一句玩笑话,放心上做什么?身子才要紧,病了就歇着,逞什么强?”
王爷心情好时,那双狭长凤眼便愈发显得含情脉脉,琥珀金色的眼瞳中甚至能映透出自己的影像,勾的沈却恍惚了半刻。
只是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谢时观那双眼瞳清澈地能映出所有人,可这世间却无人能走进他的心。
如他这般的卑贱身,连妄想也不配有,他该清醒,不该起贪念。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诗经·唐风》中的《山有枢》
意思是:你有美酒和佳肴,怎不日日奏乐器?且用它来寻欢喜,且用它来度时日。一朝不幸离人世,别人得意进你室。
注2:出自王逸《九思·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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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前殿堂内, 宾客们分列而坐。
放眼望去,堂正中的位置, 铺陈着一张巨大的波斯地毯, 四角压香炉,炉内有白烟直上,而那毯上则满植着繁复的纹形图样, 中间一线渐次缀满了一朵朵妍艳夺目的大丽花。
再往上,便是一群胡姬舞婢们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瘦脚, 舞步轻盈, 腰上金链与腕上银铃铛叮当响,腰肢随手腕晃动,笼在白烟香雾里, 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堂上的谢时观也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舞姬瞧, 不过令他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妖娆的舞姿,亦非她们春桃般娇美的脸蛋, 而是她们腰上细链、足腕铃。
这细链银铃, 若是环挂在那小哑巴身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稍动一下,那细链子想必就要晃, 挣一挣, 银铃便要响。
王爷心里在想什么龌龊事, 侍立在旁的沈却是不知道的,他只顺着谢时观的目光看去, 看见台下胡姬们一双双皓足,雪一般的夺目。
他天生就不白,捂了一个冬季, 身上却还是麦色的, 看起来就同那养尊处优的谢时观很不一样。
此间席案边上有新罗美婢们张罗着侍酒布菜, 沈却无处可插手,便只好端端正正地立在一侧。
这会儿宾客们美酒入肚,肠子热了,说笑声也渐大了起来,王府中的婢子家丁们倒也周到,在桌旁架一小炉,菜冷了就热菜,酒凉了便温酒。
酒菜的气味逐渐蒸腾起来,那味儿分明也不显、不难闻,可冲到沈却鼻腔里,却直勾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宴席过半时,候在另一侧的沈向之忽然上前来,附到谢时观耳边,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谢时观眼中透出几分无奈,而后轻轻一叹,又吩咐沈向之:“既来了,也不可怠慢了,他是孩子心性,叫底下的人好生哄着便是。”
“是。”沈向之颔首。
沈向之刚走,便又有宾客上前祝酒,谢时观同他随意攀谈了几句,推杯换盏间,他目光一错,蜻蜓点水般在沈却身上停了停,却瞥见了他愈发苍白的脸色。
“真病了?”王爷一偏头,在桌上落了盏,那宾客便识趣地回了席。
沈却愣一愣,片刻后才发现谢时观这是在同他说话。
他不肯认,为奴做仆的身份,若是身子还差,那是要惹主人家嫌的,他不过一个区区从六品的挂名官,什么荣耀都是谢时观给的,他不想叫王爷觉着他没用。
于是沈却摇了摇头。
谢时观看他轻咬着下唇,分明难受,可却还要硬撑着,不肯透出半分脆弱。
真是倔死了,他想。
“过来。”王爷忽然又道。
这席间热闹,沈却听不大清他说话,于是便盯着他唇,一步步挪过去,半蹲下去听王爷说话。
他人蹲着,于是便只好微微仰头,唇缝微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迷离神态有多勾人。
“你一早便跟着本王,膳食恐怕也没来得及用吧?”谢时观同他说着,语气里几分淡薄温情,手上很自然地夹了块炙鹿肉,送到沈却嘴边,“尝尝?”
沈却压根没胃口,可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同他这样亲昵,他舍不得推拒,反而顺从地启唇。
谢时观眉眼含笑,玉箸夹着那烤出油花的鹿肉片,很故意地,在沈却唇瓣上压挤两下,才肯送进他嘴里。
末了又盯住他那被汁水润得亮晶晶的唇瓣,问他:“怎么样?”
沈却含住那块肉,不敢吞咽,这鹿肉叫府上厨子料理的很好,若是从前,他该是喜欢的,可今日他竟连一丝腥膻味都受不得,若非是在谢时观面前,他只怕刚沾唇便要吐出来了。
他努力嚼了两口,囫囵就给吞了,而后微微颔首:“谢王爷的赏,此乃肴馐……”
沈却手语未完,却忽听满堂的热闹喧哗声戛然而止,机灵些的臣子已然离席,朝着来人行了跪礼。
谁都没想到,当朝天子竟连一声招呼也不打,这般突然地便闯入了宴席,在场的臣子仆从们,急匆匆地便跪了一片。
堂中胡姬们的歌舞也停了,就是不认得这少年天子,她们也识得他身上装束,明晃晃的一身绣着金龙的袍服,除了宫里那位,还有谁敢这般装扮?
等这些人都反应过来了,那坐在上首的雁王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步至堂下,正要跪,那小皇帝却伸出手来,虚虚一扶:“皇叔不必多礼。”
语罢他扫一眼席间臣子:“诸位尽平身,今日朕与诸位爱卿与会同席,诸君只管吃尽兴了,不必琢磨什么君君臣臣。”
“谢陛下。”
皇帝亲临,王爷只好把主位让给他坐,自己则挪去了下首。
君臣二人冷战多时,春假过后,小皇帝仍旧称病不朝,因此只好继续由谢时观代政。
“除夕一别,”小皇帝忽然开口,用只有谢时观能听见的声音道,“皇叔同我已两月未见……”
说到这里他稍一顿,抬眼看向谢时观:“皇叔,我……”
不等他说完,谢时观便朝他一举杯,眉眼还是那样微弯的弧度,叫人辨不清他情绪:“意之今日来,不是来与臣共庆诞辰的么?”
他唤他小字,这便是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小皇帝心尖一喜,那僵滞的眉眼终于缓和下来,随后也捧起一盏酒来同他碰杯。
同以前一样,无论两人间闹得如何的不爽快,他的皇叔都会先给他台阶下,回护着他,不叫他难堪。
思及此处,谢意之心里头那把憋闷了两月的坏情绪荡然一空,皇叔果然还同从前那般纵着他,只是这回晾久了些,也并不算什么的。
君臣二人再度和好如初,看起来倒是一派乐融融的景象。
可同坐下首的满太傅却微沉着脸,雁王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人心里是半分也没有,能叫他主动求和,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
雁王肯低头,那必定就要从对面那人手里夺走些什么,他虽离经叛道,却很崇尚这礼尚往来的说法。
可主位上那少年天子竟还傻乐着,全然不知谢时观那满眼笑意里暗藏着的尖利刀刃。
“皇叔,”酒喝过了,方才还觉着同雁王有些生疏的小皇帝又同他热络起来,“宫里好生无趣,你不来,我同他们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他有些委屈,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十足的撒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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