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似乎总有两个奶娃娃追在他身后, “阿耶、耶耶”地亲切叫唤着, 说来也奇怪,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崽子,可瞥见他们追上来的身影,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阿耶,”大一些的那个男孩子拉着小女娃娃小跑到他面前,冲他告状,“坏阿爷方才非要给阿妹扎小辫,他故意把阿妹弄哭的!”
沈却下意识蹲下身, 抬手抚着女孩子软乎乎的脸蛋, 那双又圆又亮的眼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得一滴也没掉。
心里浮上几分怜爱的同时,又觉出了几分古怪的熟悉感, 既然那崽子喊他阿耶, 那“坏阿耶”又是谁?两个小崽子的阿娘眼下在哪儿?
“阿翁给思来和阿妹买的小风筝也被坏阿爷抢走了,”男孩子气鼓鼓地胀着腮帮子,对着他控诉道,“昨日缠在树杈上,又让阿爷扯坏了,他还不许思来告给耶耶,说是今日就还我和阿妹两只一模一样的, 可方才思来问起, 阿爷分明全忘了。”
说罢他又机灵地用肩臂碰了碰身侧的女娃娃:“思思, 你也和阿耶说说。”
女娃娃愣了愣, 然后稚生生地:“谢翎、坏!”
思来早慧,三岁多时就被谢时观送去发蒙了,又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他阿爷的大名,他自己没胆子瞎喊,便偷偷教给小妹,撺掇着她喊。
然而不明所以的平王殿下却怔了怔,谢翎……那是何人?
正当他茫然时,两个小崽子后头的廊檐下忽地走出来一个颀长人影,那人锦袍玉带,手上拈着把收拢起来的折扇。
他一手轻拽着思思的小辫子,一手拿着折扇往思来脑袋上一敲:“反了你俩,背着本王跑到这来告状,还敢直呼本王大名。”
这把声音……沈却半怔,失措地仰起头。
果然是谢时观。
思来见势不对,还想拉着小妹往沈却怀里躲,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两人几乎同时被身后的谢时观拦腰抱起:“又想往你们阿耶那躲。”
“说说,”他威胁着,“是谁教给你的话?”
他分明问的该是思思,可眼却紧盯着右侧的思来不放,这崽子的那点小心思,他只需一眼便瞧明白了。
“我也不记得……”小崽子吞吞吐吐地,“是从哪儿听来的了。”
面对他的不打自招,谢时观眉眼微弯,嘴里却仍是肃然语气:“这几日读的什么书?”
思来忙应:“幼学琼林。”
“那思来一定已诵读得很好了,才有闲心去放什么风筝、告什么状,”他接着笑,“等会儿到书厅里背给我听,错一字,便罚你誊写一遍这书。”
小崽子红着眼含着泪,看起来就快要哭出来了。
谢时观适时将两个崽子放下,才脱离他束缚,两崽子便跑脱了,沈却下意识追上前几步,抬手道:“叫他们慢些。”
这人则只手勾住他腰身,而后回头替他叮嘱两个崽子一句,旋即便又搂着他腰背,很亲昵地贴上来:“明儿是我生辰,阿却打算赠我什么?”
沈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的话音粘腻又亲近,自然得仿佛这般场景曾发生过无数次,他看见自己轻轻推开他,而后抬手:“一会儿叫人看见了……”
“叫谁看见?”谢时观立即更重更紧地攀了回去,撵着他往廊檐下去,“你总这样怕,自家院里,想做什么不可以?”
沈却没答话,就听谢时观又问:“明儿告没告假?”
沈却点了点头。
谢时观看上去很满意地笑了笑,磨着他问:“给本王备了什么礼,可否透漏一二句?”
沈却不肯说,便被他抵在檐下一扇屋门前,翻来覆去地折磨……
*
等平王殿下从那拥吻中醒来时,眼前却只有一方雕花床罩,鹅黄的纱帐轻晃着,壁角上一盏油灯,烛火昏昏地曳动着。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偏偏梦里他还同那坏人那般和谐,似乎还共育了一儿一女,如此荒谬……
沈却稍一翻身,在榻边雕花木板上敲了敲,他房里有几个侍奉他起居的大丫头,平日夜里都轮流隔帘睡在小间里。
可他连敲了几声,那小间里却都无人应答,沈却这才想起来,因着谢时观的日夜缠磨,他已有些日子不让那些侍婢们来守夜了。
因此他便只得起身下榻,自力更生地到几案边上给自己倒上一盏冷茶,才刚走出两步远,沈却余光便瞥见了一道暗影,他下意识偏头,却正好对上了谢时观的眼。
这人想是在雪中立了有一会儿了,肩头落了雪,眉睫凝了霜,连鼻尖与面颊上都染上了些许冻出来的红晕。
难得见这坏人面上露出了几分脆弱感,如果他不是撬开了窗子,做贼般从那窗框里挤身进来的话,那分惹人爱怜的脆弱感兴许还会再逼真些。
方才做了那样的怪梦,此时再见着他,沈却总有些心烦意乱,因此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将就饮下了,随即便又回到了榻上去。
“怎么屋里也没留个婢使伺候着?”谢时观用手背触了触那茶盏,“起夜连口热的也没有。”
沈却懒得搭理他,背过身面朝里侧躺。
谢时观轻车熟路地把人往里一推,硬生生挤上了睡榻,紧接着也随他一道侧过身,指尖轻轻在他后颈上划着:“你可真狠心,好歹做过那么几个的‘夫妻’,只有属下在那牵肠挂肚地伤着心,殿下却穿上亵绊便不认人了。”
他的指尖冰凉凉的,蹭得这哑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却不答话,谢时观便低头用发顶抵弄着他后颈:“只知道冷待我,你这个薄情郎。”
沈却觉得痒了,一回身坐起来,手语道:“从来是你逼我辱我,你怎好意思总说这些话?”
“殿下很恨我么?”
他斩钉截铁地回道:“是!”
“可你若是恨我,缘何要许诺给我买宅院、娶贤妻?”谢时观看着他,“若从来是我逼你,情至深处时,殿下缘何又会扭着腰身迎合?”
“住嘴……”他颤抖着比划。
谢时观从不肯听命,依然自顾自地质问着他:“殿下分明尝到了快意,除了我,这世界再没旁人能给你这般快活,殿下缘何不肯认?”
沈却不愿听,顷刻便被他的话恼红了眼,下意识扬起手,想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奴。
然而谢时观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手腕,抵近了,那双狭长又媚人的凤眼微弯,分明是笑着,可那笑眼中却总像是含着一簇利刃。
“殿下之所以这般气恼,”他定定地,“无非是叫属下戳中了心思。”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长钥匙,黄铜色、色泽新亮,不似中原风格——那正是沈却藏在书房木架后暗格中的解钥。
沈却本能地便想伸手去夺,可偏偏谢时观却几乎是立时将那钥匙用掌心压在了榻上,他笑得那样无赖:“我找到的,就该是我的了。”
这坏人自幼便在外府饲马,能轻易制住失控的马匹,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沈却在他身上吃过亏,因此很清楚自己若想要从他手里抢东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时观分明已经拿到了钥匙,却不似寻常那般扯开他寝衣,撕出一道明晃晃的欲念。
沈却知道他想,那双眼赤裸裸的,像是恨不得将他剥干净,可偏偏他又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将那把钥匙交到他手心里。
“倘或我不再逼你,”谢时观问,“你会肯爱我么?”
沈却怔住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摇头说不,应该决绝狠断,可他是如此孤独,没有友人,甚至连那明堂上骨肉至亲,也对他避之不及、满眼厌弃,视他为可怖妖邪。
这世间唯有母妃是真心待他的,可惜母妃早逝,只留下他伶仃一人。
见他发怔,谢时观便乘胜追击道:“倘或我对殿下坦诚,殿下还肯留我在身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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