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瞄准了城门与门框相连接的地方。
长箭离弦,在司空期待的目光中准确地钉入了城门与门框之间因为爆破而震裂开的缝隙之中。
火光猛然爆开,整座城门楼子都仿佛跟着晃动了一下。
城门承受不住连番的轰炸,终于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后,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它先是斜挂在门框上晃荡了几下,然后就像一位力竭的老者似的,缓缓地靠向了城墙的方向,最终顺着城墙的方向滑向了地面。
司空的身后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和铺天盖地的冲锋的呐喊。
他像是突然间被汹涌的潮水淹没,变成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小小水珠,被这摧枯拉朽的力量携裹着、推动着,一往无前地奔涌向前。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点燃,颤抖着,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最野性的嚎叫。
司空忘记了“自我”。
这一霎间的他,仿佛已经融入了这洪流之中。
他是举着弓弩为自己的战友做远程防护的弓箭手,也是举着火枪冲进了晨光未明的巷道里的前锋。
他是奋力向前冲锋的战马,也是在战士的呼喝声中出膛的灼人的子弹……
他是淹没这片土地的每一颗水珠,也是飘摇在县城的上空的风筝。
他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阻挡在他面前的墙壁与人群,一直看到了敌人被赶出林泉,被迫撤向北方时的狼狈与惊惶。
司空的血液沸腾,灵魂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他的箭筒很快就空了。他收起弓弩,换成了别在腰带上的火枪。再后来换成了长刀。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他看到冲上来的士兵当中有不少人都长着与他,与其他的汉人十分相似的五官与肤色,其中有些人身手还很不错。
但他不能停下来,也不能对他们生出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后并不是同为汉人的同胞,而是千千万万狼子野心的敌人。
因为火枪队的优异表现,这一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这也是凤家军在收复十六州的过程中,头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火器。无论是攻城用的炸弹,还是配发到前锋营的火枪,都刷新了凤家军北伐的历史——从来没有那一场攻城战,可以开始得这么神奇,又结束得如此迅速。
他们寅时二刻发起冲锋,辰时未到,战争已经落下了帷幕。
林泉县令李嘉禾在县衙门外的长街上被火枪击毙。北城门被打开,一伙儿不足百余人的队伍沿着北门逃出林泉,向着檀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除此之外,城中其余的守卫死的死,降的降。细算下来,死在火枪之下的辽兵人数要更多一些。
当冬日略显苍白的太阳艰难的从云层后面爬出来的时候,林泉县城已经在满地鲜血之中迎来了新的统治者。
第202章 给爷捆了
司空顶着一块大布巾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听见门口的两个杂役正在闲聊,说这一次将军们换下来的军服没沾上太多血迹,要好洗得多,不像以往攻城,换下来的衣裳都跟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似的。
像司空这种品级的军官,军服的衣领处都有每个人的名签,换下来的军服也有军中杂役来清洗。虽然衣服多人少,这军服洗一遭回来也不见有多么干净,但行军打仗,也没人会计较这个,只要没有明显的污渍血渍就行。
司空曾经听罗松说过,军中杂役会用一些特殊的草木灰来清洗军服上的血迹,效果还不错。就是劳动量比较大,洗起来很辛苦。
所以看到这一次战争之后的军服都比较好洗,这些杂役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
这也好理解,随着战斗模式发生变化,结果必然会有所不同。火枪会在数十米外击中敌人,尤其对于打前锋的这些人来说,在枪药耗尽之前,几乎没有近身厮杀的机会。
火器的使用,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质的跨越。
司空有时候想起这一点,也会有一些隐约的恐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但他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武器是什么呢?它们是用来保护国家和百姓的工具,是昭示自身力量的有利的筹码。
它们不是用来杀戮的工具。
所有那些由武器而衍生的罪恶,武器都不应该是承担罪名的主体。
司空始终坚信这一点,只有人才会犯错,武器不会。
对于凤家军来说,打仗、收复城池,以及后续的安民措施,自有一套章程,只需要照章办事就好。
虽然说两军交接的关头,总会有一些亡命徒跳出来趁火打劫,但总体来说,这个过程的推进还是很平稳的。
就算有被俘的一些辽兵会闹事,这些小水花对于凤家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辽人性子桀骜,哪怕成了俘虏也会想方设法的挑事,或是寻找机会反击。
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凤随没想到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人挑起的。
这个麻烦头子就是林玄同。
谁也不知道,凤家军攻打林泉的时候,林玄同这老狗就在檀州,正预备这从檀州出发,悄悄地南下回西京。
林泉的事情一报上来,林玄同的老脸也青了。
耶律云机是知道林玄同与耶律乙辛之间的交情的,也知道这老东西这一次前往中京,跟耶律乙辛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也不多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撂下一句,“林大人好福气,这才要回去,凤云鹤就给了你一个开门红。”
林玄同,“……呵呵。”
他心里暗骂凤云鹤这个老东西,要打林泉咋也不让人给他通个气。这么一来,他之前跟耶律乙辛谈好的条件怕是要再起变故。
心里怎么骂人不提,林玄同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他冲着送行的耶律云机拱拱手,云淡风轻的说道:“下官与魏王殿下商议好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言下之意,你的级别还不够过问太多。
耶律云机哼了一声,微微抬手,“那就祝林大人一路顺风吧。”
目前他还没有收到详细的战报,想不明白以林泉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打下来。但林泉的沦陷无疑是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凤家军……
他到底还是吃了轻敌的亏了。
林玄同一路快马加鞭,竟然也顺顺当当的赶回了林泉,路上别说觅食的狼群,连狐狸野兔什么的都没有遇见过。
车马还没走到近处,已经看见了飘扬在林泉县城城墙上方的大宋军旗与凤云鹤的军旗。凤家军的军旗是红底黑纹,当中是一只环绕在火焰纹里的朱雀。
林玄同远远看着,只觉得凤家军的朱雀旗甚至要比大宋的军旗还要显得醒目,心中油然生出了几分不悦。
难怪朝中有人说凤云鹤这老东西想裂土为王呢,看看,这样的声势,谁还知道凤云鹤的头顶上还有天子?!
林玄同一路都沉着脸。
车马到了林泉县的北门时,被守城门的卫兵拦住查验文书,又惹得林玄同生了一肚子气。在他看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城门上方的守卫早该看见了才是,怎么到了城门跟前,竟然没有一个有点儿身份的人过来迎接一下呢?
林玄同这样想的时候,就听手下的亲随隔着马车的帘子给他回话,“国公府的唐先生奉命来迎接大人。”
唐先生,说的就是凤云鹤身边主管文书的主簿唐凌。
林玄同对这人有印象,知道这人可不止是一个主薄,从凤云鹤手里递上去的奏折,有一多半儿都出自他的手。
听说凤家的几位郎君也对他恭敬有加。
林玄同思索了片刻,让人把唐凌请上了马车。
唐凌须发都有些灰白了,面庞却是十分红润的,细眉细眼,在外人面前常常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让人一见,未及开口就已生出了三四分的亲近之意。
唐凌在车下行了礼,然后搭着小厮的手,客客气气的上了车。
唐凌上车就说:“大人操劳国事,一路辛苦,国公爷十分感佩。如今林泉县城百业复苏,大人闲了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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