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就是“宁景”, 得承担这份因果。
宁景这些天一直在思考怎么改造一个人, 到宁何氏这个年纪,三观已经成型,想改变她的理念肯定不可能。
这位农村妇人一辈子都困在一个小圈子里,嫁前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是苦命的,一生都在为家里的男人奉献,但她又是可恨的,因为她试图压迫儿媳变成像她一样的人,想方设法从别的女子哥儿身上吸血,反哺给她的儿子。
宁景不想改变,也没把握能改变宁何氏,与其如此,不如给宁何氏找点事做,给她一个“爱好”。
太高大上的东西肯定不行,宁何氏不会懂也不会想去接触,所幸宁景知道的故事多。
不如培养宁何氏听话本,这种家长里短的话本她十有八九会感兴趣。
而且故事最是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的三观和思想,让她自己从故事里发现道理,比宁景在她面前念一百遍都有用。
当然,宁何氏不识字,这份工作可以先交给柳静秋,每天给宁何氏念上一段,诱导宁何氏学习的兴趣,培养培养婆媳关系。
宁景准备让柳静秋每天讲一点,不能多了,如果宁何氏实在想知道后续,就教她识字,自己去看。
反正,左右要给她找点正经事做,以后又不用她赚钱养家了,空闲时间一多就容易起心思折腾人,要是真给她培养起看故事的兴趣,激起她学习的动力,那于人于己都将是一件好事。
宁景一边想一边回想故事细节,不断润色补充,一直到台上说书停下。
早上的回合说完,中间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续。
听风楼提供午餐,并不需要离开,只换了个地用饭,下午接着听说书。
宁景没有掺和这群小密友聚会,倒是苏先生邀他同去用饭,也没有拒绝,结果到了后才知道,是听风楼许楼主宴请他。
“见过听风楼主。”
宁景率先行礼,许楼主起身回礼,请宁景入座。
照例闲聊两句后,许楼主突然问道:“不知宁先生对于女子哥儿不得独自进茶楼这事如何看待?”
宁景一顿,目光和许楼主对视。
宁景一时不知许楼主这是责怪他带这么多女子哥儿进茶楼,还是在试探他对某些事的态度。
但他提前问过,听风楼允许他才带人来的,所以不会是前者的原因,那就剩下后者——许楼主在试探他对女子哥儿社会地位的看法。
毋庸置疑,现在女子哥儿虽然地位提高了不少,但还是男人的附庸,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女子哥儿都处于弱势的一方。
这是一种政/治态度,宁景不敢随意回答。
宁景垂下眼,道:“自雍帝后,这是历来的规矩。”
这个回答太过和稀泥,说了又仿佛没说,但许楼主没有见怪,只是抿了一口酒,淡声道:“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宁景不由抬眼看向许楼主,这话委实有些狂浪。
便是如今对这方面的事朝廷没有明确表态,但到底是从雍帝延续至今的规矩,连逸帝在位都没有废除,许楼主不过一介小城茶楼的楼主,说这话,责他一句大逆不道都不为过。
许楼主说完这话,像不指望宁景回答,继续道:“今日宁先生带了这些女子哥儿到听风楼,也算开了平遥城先例,虽然也是由宁先生带进来的,但到底和以往规矩不合,宁先生觉得,如果日后有人效仿你这样做,听风楼是放人进来,还是不放?”
这次,宁景没有糊弄过去,他不过一想,笑了笑,道:“自然是放进来,来者是客,只要能消费得起,听风楼为何不接待。”
许楼主颔首,道:“说得好,我听风楼敞开门做生意,看客人只看银子,何须还去把这银子分成三六九等呢。”
两人倒了一杯酒,互相一敬,仰头饮下。
从许楼主处离开,宁景去接柳静秋等人回雅间,路过二楼一处拐角时,有人突然噫了一声,道:“你们看,那是不是贾少爷啊?”
众人一惊,纷纷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在二楼一处没有屏风的角落里,看到一男子一哥儿正在用饭。
男子约莫弱冠之年,眉眼秀气文弱,穿着一袭暗褐色锦袍,身形单薄,正是那位宁景在他人口中多次听闻过名字的米庄贾少爷。
而在他身边有一位容貌秀丽,气质清冷的年轻哥儿,约莫二八年华,一身蓝衣,侧面看和柳静秋有三分相似。
但是,这人不是陈瑞雪。
包括宁景在内,只感觉一口瓜迎头盖来——贾少爷不是和陈瑞雪有婚约吗?
怎么还带其他哥儿上茶楼听书?
有人嘀咕道:“这新宠长得也和静秋有几分像,贾少爷这是真不死心啊……”
他一说完,突然意识到宁景还在旁边,连忙捂住嘴,歉意的看向柳静秋。
柳鱼璃啧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什么,人贾少爷说他就好清冷这一口,就像萝卜青菜,他就喜欢吃萝卜,但萝卜都长得差不多,你不能说他吃着这个萝卜,是因为这个萝卜长得像上个萝卜吧。”
众人被他这一通比喻逗笑,刚刚有些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这倒是有好戏看了,你们是不知道陈瑞雪前阵子尾巴都翘天上了,逢人就吹嘘他被贾少爷接到城里过了什么好日子,穿锦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身边奴仆成群,俨然是少君做派了。”
“呲,他好意思说,八字没一撇就跟男人住进了家里,这要是成了还好说,没成他以后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他是一点也拎不清,也不自爱,白费夫子教那么多道理。”
“夫子说,读书救不了没脑子。”
宁景听着这些女子哥儿吐槽,倒是觉得大开眼界,对他们口中的夫子有些感兴趣了。
这位思想的超前,绝对是他目前见过的女子哥儿里最优秀的。
“你们说,陈瑞雪真的能嫁进贾家么?”
众人不语,答案已经在心里。
村和城之间的差距,从来不是那么好跨越的,谁不想嫁进城中富贵人家过好日子,但想嫁去的人那么多,城里的富贵人家那么少。
他们读书越多,越能觉察到阶级跨越的难度,反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笨蛋美人,才觉得能凭自己一张脸就能得富贵少爷的喜爱,嫁入世家门第,飞上枝头。
多想无益,众人回了雅间,继续听书。
晚上又是在听风楼用的饭,接着晚间最后一场书听完,众人散场。
宁景看天色已经晚了,这些女子哥儿也不便踏着夜色回去,不如在城里住一夜,他安排好住宿。
只是他有些担心,这些女子哥儿和家中打好招呼没有,不然夜不归宿家里人难免不安。
结果,没等他想完,就在听风楼门口看到一辆马车,旁边还站着一道高挑身影。
那是一位一袭青衫的哥儿,五官俊秀,眉眼疏离冷淡,额间一点浅色孕痣,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仿若一株青莲,遗世独立,不容亵渎。
“夫子!”
众女子哥儿看到那人,都欢笑着跑过去,如燕子归巢。
柳静秋也是十分激动,跑过去后,眸中含泪,提着裙摆直接跪下,哽咽道:“静秋见过夫子,夫子安好。”
那夫子扶住柳静秋,目光中流露一丝感慨,还有缕缕心疼,将人扶起来,道:“静秋,你过得可好?”
柳静秋握住夫子的手,抿唇道:“静秋很好,夫君待我极好。”
夫子点点头,目光看向几步远的宁景,打量了一下,眼中的冷淡褪去些许。
宁景走过来两步,行礼道:“见过青荷先生。”
这位夫子姓李名羽舟,其父是一名举人,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从小对其十分看重,完全当男孩来养。
李夫子成年后深觉世道对女子哥儿的束缚,便一心投入教导女子哥儿的事业中,他也是第一批响应逸帝征召,修建女子哥儿私塾的人,如今三十余岁,至今未婚无子。
这一位的事迹,被人广为传颂,便是男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尊称他一声“青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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