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哥读懂了——
你该死。
柳大哥一时怒急攻心,眼冒金花,要晕了过去。
两人的眼神交锋看似久,实则时间极短,堂上平遥县令刚想开口驳斥他的话,却不想被富仵作抢了先。
富仵作语含讥讽的道:“姓柳的你别不承认,你当初下手够狠,现在就算徐泽尸骨腐烂,也能查看到他后脑勺骨头裂开,不信,咱们就开棺验尸,一证真假,正好棺材也抬来了,倒是方便。”
柳大哥身体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而富仵作还不罢休似的,补了一句,道:“你就认命吧,事已至此,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呵呵。”
富仵作笑意冰冷,凉凉的看着柳大哥,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他现在补刀,未尝没有故意的意思,他心里也恨柳大哥,觉得要不是这人,他还不至于被牵连进来。
他做这种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发现,偏偏败露在柳大哥这件事上。
富仵作并不觉得自己收受贿赂错了,他只觉得是柳大哥害了他,柳大哥不杀徐泽,就不会有这件事,不来贿赂他,他也不会被拎出来。
所以,都是柳大哥的错,他害了他。
反正都要死,就一起死好了,谁也逃不过。
堂下二人狗咬狗,端是精彩,不过这个案件,也到此为止了。
平遥县令冷笑一声,大声道:“大胆柳安易,谋杀害命,贿赂仵作,蒙蔽罪恶,潜罪四年,现真相大白,你数罪并罚,罪无可恕,赐死刑,三日后集市问斩!”
一枚火签令砸落在柳安易面前,弹到他脸上,这一下,竟直接让人昏了过去,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在昏迷之前,柳安易似乎听到了柳大嫂哭喊着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
柳静秋带着柳老太赶回平遥城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回来之前,柳静秋先给宁景寄了一封信,约好在听风楼见面。
这会儿正是中午,听风楼的听客散场,门口人来人往,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站在屋檐下,他神色淡淡,目光看着远处,似在出神,轻风撩起他的发丝,拂动衣摆,飘飘扬扬,华美飘逸。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看过去几眼,回头和同伴暗暗嘀咕,这是谁家的郎君,长得这般惹眼。
宁景没有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心里想着事情,目光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人群里一辆马车驶过来,驾车的是石大壮,便知他等的人来了。
他迎了上去,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他面前,待稳当后,车帘卷起,从里面下来人。
先下来的是柳静秋,他一身湖蓝色的衣衫,乌发以浅蓝色发带束着,显得干净冷清,好似孤月。
宁景搭了一把手,扶着自己夫郎下车,接着两人又一起将柳老太小心搀扶下来。
这次回来就柳静秋、柳老太、石大壮三人,宋如赋则留在家中看家,照顾几个小孩,还有狗子,所以没有过来。
其实汪慧淑本也想来,念着曾经当过一家人的情分上,看望一下柳大哥,但是想一想自己已经和离,与柳家没了关系,来了也不合适,更何况,她现在也不能在平遥城露面,便就作罢,和宋如赋一起看
柳静秋和柳老太精神都不太好,柳静秋年纪轻,只是眼下有些黑眼圈,看起来略微憔悴,但柳老太却让人看的心惊,宁景明明记得不久前她头发里还有些黑色,现在已是全白,哪怕尽力收拾的体面,依旧显得毛躁苍老。
这位老人的迅速衰老不是体现在她本就苍老的面容外表上,而是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精神抖擞的老人家一下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像再也没有一丝生机的枯树,在寒风中颤颤巍巍,随时会折断。
宁景心中叹息一声,柳大哥这件事要说对谁打击最大,莫过于柳老太。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她曾经一直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的长孙,她怎么受得了。
在她这个年纪,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丈夫,儿子,现在是孙儿,柳老太能撑着一口气从玉周城回来看柳大哥最后一眼,已经是非常牵强了。
“还没有用午饭吧?先去吃个饭歇一歇吧。”宁景道,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回望过来,两人换了个眼神。
柳静秋扯唇微微笑了一下,弯下腰对柳老太道:“奶奶,先去吃个饭吧,待会我们给大哥带些饭菜和酒过去,看看他。”
柳老太像是被惊回神,她愣了愣,点点头,道:“好。”
宁景早在旁边酒楼点了雅间,还准备了客房歇息,直接带了人过去,叫上一桌好菜,坐下来陪他们一起吃。
用过饭后,柳静秋扶柳老太先去客房里歇一歇,缓个气。
其实,这次他们过来是用了两天时间,柳老太身体不好,不敢赶路太快,怕颠簸到了她,只能用长了时间,只是就算如此,柳老太精神还是很差,昏昏沉沉,让人忧心。
柳老太躺下后,柳静秋就走了出来,门口,宁景正等着他。
宁景回过身看向柳静秋,动作自然的拉过他的手,柳静秋也乖乖听话,跟着宁景走,回了两人的房间,坐在靠窗的软榻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静,宁景看着他,率先打破这层令人不适的氛围,“你大哥的事,你怪我么?”
他在信中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柳静秋。
可以说,柳大哥现在的下场,完全是宁景一手造成的,不然不管是剧情,还是前世,柳大哥都不会被人知道他做过的事,也不会被判死罪。
柳大哥毕竟是柳静秋的亲兄长,哪怕互生龃龉,也是血浓于水,有那么一份亲情在,不然柳静秋得知消息后,不会面露憔悴。
而现在,他的丈夫揭穿了他大哥犯下的罪证,把他大哥送进了牢里,明日还要斩首,外人看了,谁不称赞一句大义灭亲,只是让他如何自处呢?
柳静秋看着宁景,眼眸垂下,摇了摇头,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怎么能怪夫君,人是他杀的,有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他主动握在宁景的手,如以前很多次宁景安抚他那样,捏了捏宁景的手心,低声道:“夫君不用觉得对我内疚,静秋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只是有点感伤,这两天我总能回想起以前的事,大哥他……他小时候其实挺好的,别人欺负我,他总会护在我面前,然后去说教那个小孩,而二哥就脾气暴躁,直接上手就揍人,那会儿,村里谁也不敢欺负我,不敢骂我是没娘的孩子。”
柳静秋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下了什么,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那笑像叹息,似感慨,他道:“我以前总不懂物是人非这个词,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短短一年,他二哥和离失踪,大哥下狱死刑,曾经热热闹闹的柳家两个当家男人都出了事,年轻子嗣里只剩下他,还有柳和宜。
但就如他自己说的话,柳大哥和柳二哥的下场,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们自己,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以前他们做的事,他们的本性只是没有暴露出来,柳家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体面,内里实则藏污纳垢,挑开一个角,就能看到肮脏的内里。
而宁景,只是做了那个挑开遮羞布的人。
柳静秋这两天一直不由自主回想以前的事,除了有些怀念,更多的是疑惑,为何曾经真心疼爱过他的哥哥,最后都变成唯利是图,漠视血脉亲情的魔鬼。
以往,可能因为身在其中,柳静秋对这些都没有多想过,只是对两个哥哥的为人心知肚明,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只能维系着表面的兄友弟恭。
可是现在一回想起来,却发现,曾经他们也有过真心实意亲情的时候,只是太遥远了,他都快忘了。
宁景听着柳静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直接靠入他怀中,不再言语。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初夏淡薄的衣料挡不住温热的液体渗透,没一会儿,宁景就感觉肩头湿了一块地方。
他平日里巧言善辩,这会儿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心脏一点点紧缩,微微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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