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排的金吾卫不知从何处搬来五个一模一样的春凳,摆放在众人的最前方。
白千里将已经卷好的圣旨举过头顶,“宣旨结束,请诸卿见证大王们受罚。”
宾客们无声扣头,起身后,肃立在原地,看着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依次被金吾卫请到春凳上。
见到杖责用的棍子时,众人悄悄松了口气。
棍子只有手指粗,只要金吾卫的人不下黑手,无论是杖责二十还是杖责五十都不会让皇子们落下病根。
黎王和伊王挨打的时候,四娘子虽然泪流满面,却坚持不肯移开目光,死死盯着黎王和伊王的衣袍,生怕会见到红色。
轮到嘉王挨打,四娘子不忍心再看下去,不知不觉间缩到纪新雪怀中。
纪新雪半抱着四娘子,死死盯着正在挨打的嘉王。
虽然理智告诉他,焱光帝只是想让儿子们丢人,没想当着朝臣和朝臣家眷的面打死儿子。
黎王挨了五十下都没事,还能由仆人扶着,站在一边看弟弟们挨打,嘉王只挨二十下肯定不会有问题。
只要嘉王不傻,就不会在受罚的时候硬气,非要中气十足的报已经受罚的数目,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才是正常。
但纪新雪在感情上完全没办法接受现在看到的画面。
嘉王做错了什么?
只因为焱光帝不痛快,嘉王就要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受罚。
要是哪天焱光帝心情极度糟糕,非要杀个儿子取乐怎么办?
纪新雪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宫中的焱光帝不仅是个精神病,还是会随时威胁他全家性命的精神病。
只要焱光帝不死,他和嘉王,甚至整个嘉王府包括钟家,头顶都悬着寒光凛凛的铡刀,随时都可能落下。
等到十皇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过罚,白千里再次告诫诸位亲王、皇子,带着金吾卫浩浩荡荡的离去。
清河郡王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今日先散了吧,皇子先行,让律郎替黎王送客。”
黎王勉强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语气隐带哭音,“谢叔公,劳烦律王叔,我……”
他本想对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说几句场面话,但张嘴就是哽咽,生怕消息传回宫中再引起焱光帝的不快,甚至连累养母皇后。
最终只分别朝着清河郡王、被杖责二十的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长揖,便在仆人的搀扶下掩面离去。
伊王脸色沉沉的对清河郡王拱手,率先离开黎王府。
嘉王等伊王府的人都离开,才在松年的搀扶下去拜别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对黎王和伊王只是尽宗室族长的责任,对嘉王却有几分实打实的疼爱,见嘉王脸色不好,他摆了摆手,“快走吧,这事也算是你占了便宜,别想不开。”
嘉王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不是他占便宜?
有了今天这出,伊王和振王就算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为封王广邀宾客庆贺,如此算来,就只有他封王后有过庆贺。
“叔公,我有事想问您,问完我就走。”嘉王俯身贴在清河郡王耳边道,“您入宫请废英国公世子的时候,阿耶精神可好?”
“胡闹!”清河郡王咬牙低呵,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嘉王背心,“这是你能打听的事?”
嘉王僵立在原地,不肯顺着清河郡王的力道离开。
自从焱光帝下旨要纳良妃起,嘉王就再也没见过焱光帝。
后宫除了珍嫔、丽贵人这等正得焱光帝宠爱的妃嫔,任何人都见不到焱光帝,就连曾经得到过盛宠,如今也能算得上是被焱光帝惦记的苏昭仪都在求见焱光帝时,屡次被拒。
近日宫中、朝堂的频繁动荡,焱光帝莫名其妙的责罚皇子们,都有焱光帝日薄西山的征兆。
屋子内沉寂良久,嘉王艰涩的开口,“叔公,我只问这一次。”
清河郡王冷笑,骂道,“属你最贼。”
正是因为他鲜少进宫,又能为焱光帝挡住许多在焱光帝看来算是麻烦的事,焱光帝才会见他。
嘉王下次再问,他也不知道答案。
罢了,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看嘉王行差踏错。
清河郡王盯着松年退到门边,靠在嘉王耳边低声道,“至少两年内不会变天。”
没等嘉王做出任何反应,清河郡王已经转过身去背对嘉王。
嘉王的神情变化数次,最后定格为面无表情,他对清河郡王的背影长揖,无声退出房间。
嘉王府的人来黎王府赴宴的时候不见得有多开心,离开黎王府时却个个红着眼眶。
纪新雪拉住想要去嘉王车架的四娘子,硬是将四娘子拽到后面的马车中。他怕四娘子凑到嘉王身边后会忍不住哭出来。
回府后,嘉王径直回前院,松年挡在院门处,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王妃感觉到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试图在松年面前拿出王妃的威严,“我是大王的结发妻,什么样的大王没见过?”
“阿娘!”大娘子挽住王妃的手臂,心中失望至极。
她时常因为无法猜测王妃的想法,觉得心力憔悴。
阿耶虽然勉强在黎王府保住颜面,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回到自己府上,不愿意见人也是正常。
阿娘自己进去看望阿耶,出来让众人安心就是,为什么非要当着妾室和弟弟妹妹的面强调阿耶此时的狼狈?
王妃被大娘子拦住,只觉得平日里最能倚仗的女儿给她拆台,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纪新雪看情况不好,悄悄推了钟娘子一下,做出‘走’的口型。
钟娘子还在犹豫的时候,三娘子的生母郑孺人已经小声开口,“既然大王已经歇下,妾身就先回去了,若是大王这边要人伺候,还请内监别忘记遣人知会妾身。”
郑孺人离开后,许孺人也立刻提出离开。
许孺人担心嘉王,但更担心被单独留在府上的纪宝珊。
钟娘子也与松年搭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大娘子嘱咐松年好好照顾嘉王,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只留下王妃仍旧站在前院门外。
众人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的位置分开,大娘子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往后院去,纪璟屿和纪新雪往另外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后,纪新雪忽然停下,“阿兄?”
纪璟屿心不在焉的应声,“嗯”
纪新雪昂着头看着难掩担忧的纪璟屿,小声道,“阿兄去照顾阿耶吧,我可以自己回院子。”
纪璟屿苦笑,耐心的对纪新雪解释,“松年刚才说了,阿耶谁都不见。”
“阿兄偷偷回去,松年说不定会放你进去。”纪新雪眼中同样苦涩,“阿耶的伤处在……肯定不会让姐姐们进去,阿兄就没有关系。”
纪新雪早就发现嘉王对待他和对待四娘子时细微的区别。
嘉王不会拒绝四娘子亲近他,但从来不会主动去碰四娘子头脸肩背之外的位置,偶尔四娘子赖在他怀里撒娇,他也会在四娘子得偿所愿后,不动声色的将四娘子推开。
作为古代父亲,嘉王会下意识的和女儿保持距离。
相比之下,嘉王和纪新雪相处时就随便得多。
纪璟屿听了纪新雪话,眼中闪过迟疑。
他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只要有机会能见到嘉王,他都想试试。
纪璟屿俯下身,动作轻柔的抚过纪新雪的头顶,轻声道,“那你自己回院子,我再回去问问松年。”
纪新雪点头,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目送纪璟屿原路折回。
因为心中惦记着嘉王,夜里纪新雪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有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即将爆发却硬是憋回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冲击他的耳膜。
直到被突然响起有戛然而止的哭喊声惊醒,纪新雪才醒悟,他感觉到的声音不是梦境。
纪新雪在越来越嘈杂的各色声音中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这是怎么了?”
守在纪新雪床边的晴云连忙拿起被子搭在纪新雪身上,支支吾吾的道,“没,没什么,有人犯了错,怕被花姑姑责罚,正求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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