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将王妃遣人送来的东西全都搬去纪新雪的东侧院后,钟娘子才想起来与纪新雪说正事。
王妃院子里的女婢离开前提醒钟娘子,娴嬷嬷今日巳时出宫,要钟娘子和纪新雪提前去王妃的院子里等候娴嬷嬷。
纪新雪诧异的挑起眉毛,“娴嬷嬷是什么来路?”
他昨日光为钟娘子逃过一劫和搬家高兴,完全没在意嘉王给他找的礼仪嬷嬷。
没想到王妃竟如此在意娴嬷嬷。
钟娘子闻言面色古怪,等屋子内的仆人都退出去后,才贴着纪新雪的耳朵道,“是苏昭仪的庶妹,当年也曾侍奉过陛下。”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一问,居然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
从刚出生就差点被抓去皇宫入药起,纪新雪就知道焱光帝不是个正经人。
但……睡了妃子的妹妹却连末等宫妃的位份都吝啬,真不是男人。
钟娘子对纪新雪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未与纪新雪说过关于宫中苏昭仪的事,连忙趁着时间还来得及给纪新雪补课。
“苏昭仪的和娴嬷嬷十三岁入宫,皆通过尚宫局的选拔成为女官,被分到圣人的潜邸。”
是个红袖添香添到床榻上,寻常雀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
纪新雪将钟娘子的话仔细记在心中,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直知道钟娘子从前是德康公主身边的女官,却从未仔细打听,如今听钟娘子的意思,宫中和各王府的女官,大多都是读过书的平民女子或者小官的女儿通过考试选拔,只有少数才是宫人提拔成女官。
苏昭仪和娴嬷嬷的父亲是九品国子监算学助教,只有苏昭仪和娴嬷嬷两个女儿,在苏昭仪和娴嬷嬷很小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让两个女儿去选女官。
做完六年女官,苏昭仪和娴嬷嬷再议婚时,就能往上看几个档次,起码嫁六品以下官员的嫡子绰绰有余。
没想到苏昭仪六年女官尚且没做完,就成了新帝的贵人,娴嬷嬷也表明态度要留在宫中陪伴姐姐,不肯出宫成婚。
“大王是真心将娴嬷嬷当成姨母看待,你千万不要在娴嬷嬷面前淘气。”钟娘子将纪新雪揽在怀中,仔细嘱咐,“你放心,娴嬷嬷不会在我们的院子住太久。”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应了钟娘子的话,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
他还以为嘉王良心发现,才去苏昭仪处求给礼仪嬷嬷给他,又为他和钟娘子换好院子,没想到全都是他自作多情。
说不定是娴嬷嬷要出宫,嘉王才顺带想起来他需要个礼仪嬷嬷。
再次踏入王妃的院子,纪新雪终于看到王妃的正脸,和王妃被华服美饰衬托出的端庄大气仪态。
纪新雪自然的移开目光对正冲他疯狂眨眼的四娘子微微点头,重新垂下眼帘。
只能说‘贵气’是个很玄学的气质。
相比王妃满头珠翠,四娘子头上只簪朵橙红渐变的彩云月季,和衬托彩云月季的细钗,散漫的姿态更是与端庄没有任何关系,看上去却比王妃更贵气。
进入堂内的人也许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妃,此后却一定会将视线良久的放在四娘子身上。
纪新雪心中胡思乱想,行礼的动作却无可挑剔,与钟娘子一般,口称王妃。
王妃矜持的点头,对钟娘子道,“大王既让你搬了院子,就是不再计较当年之事,望你戒骄戒躁,勿要再行差踏错。”
钟娘子眼中浮现泪水,再次给王妃行大礼,语气隐带哽咽,“妾七年来日夜悔恨当年错事,深觉对不起大王和王妃,幸得大王和王妃宽恕,必痛改前非。日后伺候在王妃面前,哪怕只学些皮毛,也能脱胎换骨。”
王妃始终严肃的脸色稍缓,给林姑姑使了个眼色,让林姑姑亲自去扶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钟娘子,又责怪钟娘子没有好生教导纪新雪,让嘉王对纪新雪的礼仪不满,最后将手腕上色泽清亮的翡翠镯子赏给钟娘子。
纪新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钟娘子后方,头一次知晓钟娘子居然如此会与‘领导’说话。
几句话的功夫就让王妃的脸色缓和,刀子般锋利的训诫之语也变得温和起来。
同时,纪新雪也将王妃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
来给王妃请安前,纪新雪已经从钟娘子处知道许多关于王妃的信息。
王妃嫁给嘉王时,娘家父亲只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穷到倾全家之力才为王妃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二百两压箱银都能单独成为一抬嫁妆。
好在焱光帝对儿子们一视同仁,皇子们的正妃都穷,王妃还不至于因此羞于见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第、容貌皆远不如嘉王的缘故,王妃看上去格外注重规矩,不仅训斥钟娘子时,张嘴闭嘴都是为王妾该如何侍奉大王,以身作则教导王女,她自己也仿佛是将规矩钉在脊梁骨上。
纪新雪进门至少过去两刻钟的时间,王妃竟然顶着至少十斤的假发和首饰纹丝不动,就连耳侧的步摇都不曾晃动半分。
等王妃意犹未尽的从钟娘子身上移开目光,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王妃才对纪新雪招手,示意纪新雪道她身前,就有人来报,娴嬷嬷已经出了宫门,再有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入府。
王妃只能长话短说,嘱咐纪新雪不得将娴嬷嬷视作一般奴仆,又赏了纪新雪一对剔透的红宝石耳坠。
娴嬷嬷只比苏昭仪小半个月,今年四十有七,眼角已经有岁月的纹路,看上去却比满头珠翠的王妃还年轻。
她头上只簪了朵碗底大的宝石花,脸上的笑容也极为和善。
四娘子大步冲到娴嬷嬷面前,搂着娴嬷嬷的腰昂起头,尾音几乎要翘到天上,“小阿婆,你的病好了没有,还咳的那么厉害吗?”
纪新雪下意识看向王妃,果然在王妃眼中看到怒火。心下有些可怜四娘子,以四娘子跳脱的性子,在严于律己苛以待人的王妃面前,必然讨不到好处。
娴嬷嬷伸手拢住四娘子的身体,等四娘子站稳了,才后退几步,与四娘子拉开距离,笑道,“四娘子比年初时高了许多,承蒙四娘子挂念,最近已经不怎么咳了。”
语毕,娴嬷嬷主动给王妃行礼,“王妃”
王妃矜持的点了点头,“娴嬷嬷”
娴嬷嬷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钟娘子,“多年未见,钟娘子还是当年模样。”
钟娘子主动深福下去,“早知五娘子今日还要劳烦您老照顾,我当年就该厚着脸皮主动去找您认干娘。”
娴嬷嬷闻言,脸上的客气笑容更柔和了些,宫中年年进女官,年年都传要给她找个干女儿,也只有钟娘子憨厚,才会当真。
纪新雪主动上前给娴嬷嬷行礼,挑了个不会出错的称呼,“师父”
娴嬷嬷的目光移动到纪新雪脸上,久久未言,眼中竟隐含泪水,颤抖着手举在半空,想要去触碰纪新雪又有犹豫。
“若是……”娴嬷嬷闭上眼睛又睁开,蹲在纪新雪面前,拉着纪新雪的手握在双手之间,目光慈爱的望着纪新雪,柔声道,“若是姐姐见了你,定会心生欢喜。
纪新雪露出个羞涩的微笑。
他能肯定娴嬷嬷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话,却无从猜测娴嬷嬷原本想说什么。
娴嬷嬷的失态只是一瞬,很快就在身侧宫女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
送娴嬷嬷来内院的松年见众人打过招呼不再交流,才对王妃道,“大王说老太太的病还没彻底痊愈,不宜劳累,只教导五娘子七天。劳烦王妃在五娘子去国子监上学前,将正院后头的院子收拾妥当,大王已经着人去打了‘寿安院’的牌匾。”
“小阿婆不回宫了?”四娘子再次投到娴嬷嬷怀中,像只快乐的百灵鸟,“明通也要住寿安院,和小阿婆住在一起!”
纪新雪抬眼去看王妃,端庄威仪的脸上不复严肃,正懊悔夹杂着愤怒。
眼角余光处的钟娘子同样脸色极不自然,纪新雪凝神望去,发现钟娘子偶尔会隐晦的望向娴嬷嬷,眼中皆是警惕和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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