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有渣必还 下(80)
燕尺素仅存的那丝不忍也因他这句话消逝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冷硬起来,出口的话也锋锐如刀:“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穆襄仪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对她道:“辰曦宫门前最大的那棵树下,我留了点东西给你。”
燕尺素挪开眼睛,不再看他,她说:“朕是这天下的主人,有什么是要不到的。”
穆襄仪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你若是不想要,扔了便是了。”
燕尺素没有作答,半晌听他又说了一句:“一些想对你说的话,写下来了……”
穆襄仪说着,便从袖中拿了封信笺来,递给她。
燕尺素没伸手接,他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放到了桌上。
“等我去了再打开吧,以后就不再见了。”穆襄仪道,“你是个好皇帝,只是这属于你的盛世,我以后却是看不到了。”
燕尺素强忍着不去看那封信,对他道:“你想说什么,想让我放过你么?”
穆襄仪道:“不用,我恶名缠身,也该死了。”
她似被他的话刺痛了耳,也不答,亦不再看他。
穆襄仪交代完,便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背景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似乎一直以来压着他的担子都没了,他走得很轻松。
早已侯在门口的士卒见他出来,便将枷锁与镣铐给他戴上。
这日天是阴的,无风无雨,不冷不热。
他走出宫城,走上街道,走到西市。
路边的百姓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该扔的东西,这些饱受战火摧残的人,现在终于获得了一个发泄的渠道。
烂菜叶子鸡蛋,还有石块,许许多多的东西朝他砸过来,他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任由那些东西砸到脸上、身上。
他穆襄仪苟活一世,没建什么大功,没立什么大业,庸庸碌碌活了一辈子,也该到头了。
被押着跪到断头台上的时候,行刑的刽子手似乎是第一次见过将死还笑得这般云淡风轻的,多嘴问了他一句:“你不怕么?”
穆襄仪摇摇头,露出一丝微笑,霎时间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他说:“不怕的。”
刀起。
他想起自己和燕承庭就纠缠缠的半生,想起那无数句缠绕在耳边似真似假的爱语,想起那让他痛彻心扉的一次次离别。
想起他受过的伤,想起自己对不起的人。
想到最后,才发现自己除了这颗空心,什么都没剩下。
他这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只有对那燕承庭,他问心无愧。到了现在,或许那爱已经不再是爱,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对不起燕尺素,他欺骗她,利用她,现在他可以还她了,用他自己的这条命。
他以前以为燕尺素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她的疯狂,她的偏执,竟都是因为那求而不得的爱。
可他穆襄仪的心已经死了,从燕承庭第一次把他送到燕尺素身边开始,从他逃亡出去又被他送上回途的马车开始,从他在西门前抛下自己策马远去开始,他穆襄仪的爱终于被耗得一点点都不剩下了。
燕尺素对他的折磨,何尝不是他给予自己的煎熬。
只是他累了,他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真正成了个肮脏无比的人,真正从身到心,都半点真实都不剩下。
想到这里,穆襄仪又笑了起来。
其实,他又骗了燕尺素一次。
他早就不爱燕承庭了,他为他顶罪,并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他受够了。
受够了继续周旋在这两人中间,受够了独自承受着这无边的苦难。
燕尺素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活着多久,她就会折磨他多久。
疼到受不了忍不住的时候,也不会想继续下去了的。
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怎样才能给自己一个了结。
他这条命握在燕尺素手里,要想让她赐死自己,就只能再往那绝路上狠狠地跳一跳。
让她继续以为他爱着燕承庭吧,即使他早已心如枯木,即使他早已无心爱恨。
看着那在闪着寒光的铡刀,他想,结束了。
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不用再为任何人痛了。
刀落,血溅。
那天,西市观刑的人看到一个叛国之人被斩。
那天,一个叫穆襄仪的人死在了刑场上。
叛国之罪,当行斩首之刑,后千刀万剐,首级悬于城墙暴晒三日。
那一日,燕尺素点了个模样俊俏的妃子,于宫中一夜欢愉。
翌日晨起时,她换了衣服,将那新承恩的男妃拽到桌案前,要教他写字。
她抓着他的手,在宣纸上画了一副千里江山图。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你看,天地浩渺,这江山,都是朕的。”她语音轻柔,话里似含着无数的柔情蜜意:“你可愿与我共享这盛世?”
那妃子似被她的话震撼,点了点头。
燕承庭一路奔赴而来,风尘仆仆。他实在是累得狠了,见着前方路边有个茶摊,便下了马,买一碗茶水喝。
他喝了一碗,将剩下一壶都倒到了一旁的马槽里,喂他的马。
他来时做了伪装,面貌与平时大相径庭,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这茶摊里坐的客也多是路过的农妇,旁边围了一桌子人,几杯黄汤下肚,嘴便松了。
“诶诶诶,听说了吗?那个妖孽终于死了。”
“哪个?”
“还能是哪个,就那个法场连杀十几人,震慑京都的小侍臣啊。”
“死了好啊,不是都传这场战乱是因他而起么?死得好死得好。”
“是啊,现在人头还挂在城墙上呢……诶,刚刚在旁边喝茶的那人呢?”
燕承庭以前总觉得,人生苦短,总是要建一番大功业的。他的父亲是帝王,他便也要当帝王才好。
可最后他当了帝王,才发现原来也就那么点意思。
他以前觉得,穆襄仪这个人,和他心意,也是想要跟他长长久久地过的。只是他总想着,时日太长,没必要拘泥于一时半刻的儿女情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侬我侬,不必太过在乎。
后来他把很多事情都放在了前头,野心、皇位、骄傲、势力,直到把穆襄仪挤得远远的,不知不觉中,那曾经放在他心尖上的人,竟成了最靠后的一位。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了,脑海中最后关于他的印象,是西门时他离去时穆襄仪脸上的一片死灰,还有那绘本上不堪入目的一些东西。
他走的时候没考虑过他,回来的时候以为风波已歇,还能有带走他的机会。
可当那高挂城墙上的头颅映入他眼帘时,他所有的奢望都成了一场空。
他竟从没想过,那人也是等不起的。
那一瞬间,他竟然忘记了是要哭还是要如何,他干瞪着眼,仔仔细细地分辨,想从那人头上找到半点虚假的痕迹。
他想,燕尺素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他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抢到了他的首级。或许是因为他出现得太突然,或许是因为城墙上的守卫太松懈,以致于让他得了手。
他抱着那个冰冷的头颅,驾着马一路往外跑。
有人追过来,但他们的马追不上他。
于是他们开始射箭,箭矢刺进他背里,刺进座下马匹的身体里。
他只小心翼翼地护着穆襄仪,怕那流矢伤了他。
他听见耳边的风呼啸着过去,于是那刺耳的弓弦声也不甚明显了。他恍惚间想起来,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带着穆襄仪这么奔跑过。
他们骑着马,雪飘飘地落下来,落在自己的头顶。
他低下头去吻他,吻住那人润泽的唇瓣,在天地俱静的时候,他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可为何,那丝温度再也找不到了呢?
燕承庭脑袋有些木,他惶惶然想起,哦,他忘记了,后来他送他走了。
没事,襄仪,没事的。他紧紧抱着怀里那人的头颅,对他道:“没事,过去了,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