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伞呢?”
“你没开车出去吗?”
什么也听不进去,久违的感觉,周景池第一次觉得药断错了,他听不清赵观棋的声音了。
雨势不减反大,捂着一只耳朵,另一只盖着手机都能听见尖锐又哗啦的雨声,周景池眼前升起一层磅礴的水雾,无穷无尽的雨水冲刷这座城市,也冲刷他。
他好像在雨里又病了,亦或者,从来没好过。
像命运洪流里的枯枝败叶,有人将他捞起来,可浸润过水,他已不可控地暗自腐败。就好像怎么跑,怎么晒,怎么迎接天降甘霖,怎么插到土里重新过活,也还是会这样。
周景池有点害怕了,他感觉冷风嗖嗖只对着他。
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电话里的声音一直没断过,周景池艰难地拽出一点神思,扬起一个不起任何作用的笑,对赵观棋说:“我摔车了。”
“好疼。”
周景池被雨水呛咳得满脸胀红,衣服贴在背上越来越冷,他忍不住哽咽,在电话这头耸着肩膀啜泣:“赵观棋,你来接我,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求你了,你来接我......”
“我真的,走不动了。”
第66章 法定年龄
这是周景池被勒令不许出门的第二天,赵观棋生日的前一晚。
周景池久违地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悠着看日暮时刻天空的最后一丝红。手伤了,嘴巴也磕了,膝盖和胳膊肘在地上蹭得不成样子,上药的时候赵观棋总是会抬头看他,他又不敢像在电话里那样说疼了。
他在雨天哭了,不过还好、幸好是雨天,震耳的雨声足以掩盖崩溃又羞愧的哭声,泪水也并不起眼。
他已经不小了,却是第一次朝人这么喊痛,第一次这么在电话里山崩地裂。小孩子尚且会在哭后因为泪痕侵染面部而疼痛,周景池却遥遥地、远远地、不知所以然地觉得他的脸也在疼了,在赵观棋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
那个拥抱只过了不过两天,周景池看着山头的圆弧形橙色降下去,薄薄的红雾覆盖整个曾经电闪雷鸣的天空,像一层染了色的保鲜膜。
也像那个拥抱,明明贴得无法再近,他始终觉得隔着一层撕不开的膜。
秋千趋近平稳,周景池在这两天中第五次意识到,即使雷劈得地壳都震颤,雨打得脊背都泛疼,泪渍得伤口都发麻,他的脑袋却奇迹地没有宕机,在赵观棋到达那个莫须有的摔车现场之前磕磕绊绊栽进出租车赶过去。
他浑身都是湿的,一走进干燥的世界,脑子里就止不住地往外冒各种念头——陈武通的手机不知道坏了没有,那些照片怎么办,陈武通说只要他活着,就算坐牢也会有出狱的那天......
头疼欲裂,周景池蜷着,捂着脑袋,却岔出赵观棋的样子来。
对啊,赵观棋怎么办呢?他说过爱他的,说过要一直陪他的......可现在怎么办呢。
奔波、徜徉。雨雾打在风挡玻璃上,雨刷做着无谓的功劳,周景池怔然很久,看着雨刷上来,又下去,怎么也拂不开那些让他头疼的雨。忙忙碌碌,寻寻觅觅,吃过的苦可以化成竹条编制一个弥天的箩筐,挨过的打还在身上具象化......可为什么爱不可以呢,为什么选择总是不在他手里呢。
就算是生死,也全能由人选一回吧。
之前手机没有修好,遗书被吞没,他觉得这是命不该绝。可忘了老天是玩弄的奇才,翻来覆去,倒横直竖,总在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敲他一闷棍子。
赵观棋扑过来用力抱住他,周景池已经没有在流泪了,他的嗓子疼得厉害,兴许是被赵观棋的吻传染了流感。
赵观棋像检查乐高有无瑕疵一般将他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问他:“车呢?你骑车出来的?”
他随手一指路边倒伏的共享电驴,竟然能对赵观棋笑起来:“没扶。”
“怎么不开车?”赵观棋又问他。
周景池知道,接下来赵观棋会问你怎么不拿伞,你怎么在这一动不动呆了那么久,怎么摔的,有人看见吗,你还疼吗。
谎言是需要互相打掩护的,周景池晕乎乎,知道迟早露马脚,索性只朝他笑,不做声。
他赢了,赵观棋在他受伤这件事面前会失去一些基本的敏锐度。
全是小伤,赵观棋在医院突然缓过神来,擦伤和磕碰竟然会让一个耐痛的人呻吟哭泣吗。他贴手感受着周景池被雨水打湿得彻底的体温,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他们睡得很早很早,天还没有黑,周景池就洗过澡,牵着赵观棋往床上去,像一只经历过大地震最后找到主人的猫,紧紧贴着赵观棋,一言不发。
眼睛合上,赵观棋的臂弯迎接了一滴温热的雨。
当时周景池立刻转过身去,背对赵观棋,用被角蹭了下脸。不过他也不想猜,赵观棋心里和明镜似的,不然也不会问了高泽洋,私自把他圈在屋里,不让做饭,也不让出门。
杜悦上来看他,提了他爱吃的水果和巷子口行踪不定摊位的桂花糖。两个人坐到沙发上,大眼瞪小眼,杜悦站起身给他削水果,又把糖纸剥开递到他跟前。
“你真断药了。”她说了个陈述句。
周景池嘴里含着糖,鼓着腮帮子,没觉得做错什么,点头道:“嗯。”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是能随随便便断的吗?分手还循序渐进呢,你倒好,自己话一说,谁也不告诉就——”她突然顿一下,懊恼地说,“是我没注意。”
“不关你的事。”周景池把糖块在嘴里推来推去,感受刮擦唇壁的微痛,“我不就是摔个车,我都没怪自己,你怎么还怪自己了。”
“那你也不能随便停药啊!”杜悦痛心疾首,拿起苹果给他切块儿,“好不容易好起来点,又出什么好歹,你真要人命了。”
没说要谁的命,答案却在心里显现。
“久病成医嘛,我心里有数。”周景池接过半个苹果,咬了一口,又说,“汤圆就麻烦姐多照顾几天啦。”
“我都成托儿所了。”杜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看着周景池一口一口吃苹果,“我都伺候上你了,你还跟我客气。”
看她心软,周景池趁热打铁,拜托道:“姐,你跟观棋说一下,等唱完歌,他生日白天我做饭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就像你们给我过生日那天一样。”
杜悦往嘴里送苹果的动作都顿住,十分不解地看了一遍周景池:“我去说?”
“嗯,你去说。”
杜悦问:“为什么。”
“他不让我做饭。”周景池认真道,“我想给他做饭。”
“还有鱼,我还欠他一条鱼没做的。”
杜悦隐隐觉得周景池状态说不出来的奇怪和平静,回想了阵赵观棋铺天盖地的嘱咐,想说一句悬,看着人无精打采又莫名其妙失落,改口道:“得得得,我等会儿去和他讲。”
“这下可以把药吃了吧。”杜悦给他倒水。
“不想吃。”周景池摇头,“你再给我削个苹果。”
“哎,你小子使唤起劲儿了......”杜悦无奈,“吃吃吃,我给你削。”
周景池就笑了,捡了话自顾自说起来:“分店的事情怎么样了。”
杜悦面无表情:“哦,你说市里的书店啊?”
周景池往沙发上缩了一点,微微垂下眼睛看杜悦慢慢削苹果皮,良久,带着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就那样儿呗,门店地址倒是选好了,就挨着新校区后校门。”杜悦慢条斯理道,“后校门那边是新商业街,门也开得比正门宽敞,学生爱走。”
“手,拿好。”杜悦把苹果递给周景池。
周景池接过来看了又看,最后站在一个果盘高手的角度评价:“屁股没削干净诶。”
“信不信我削你屁股。”杜悦拿出拳头挥了挥,“还没追究你停药呢,你倒挑上我的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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