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停滞于晚饭前,叔叔摔门而去,婶婶打开卫生间的门,不意外白晓阳躲在这里。
白晓阳抬起头,看着这个女人。看她脸上的青紫斑驳,看她原本靓丽的容貌,因为眼下的疲惫与痛楚,一点点被消磨着,消磨着。在某天开始淡化褪色,变得模糊。
但即便如此,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漂亮。
女人将他抱了起来,怨怪他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感冒了可怎么办。
语调一如既然,虚浮、温柔、慈爱,像个普普通通的长辈,普普通通的母亲。
“婶婶,”白晓阳坐在她手臂上,被她亲了一下脸,又低头默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着那些痕。
他还小,还不懂事,也很害怕,因为不善言辞,只能这样小声地问她,“痛不痛。”
他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去心疼大人,只会干巴巴地问痛不痛。
女人亲昵地说,“不疼。”
白晓阳还是不安,他的性格让他无法撒娇或是再多一步亲近,想了想,就从她身上下来,说要给她擦药。
她摸着自己的伤口,问,“婶婶是不是不漂亮了?”
白晓阳摇了摇头,“特别漂亮,婶婶是最漂亮的。”
“阳阳也是最乖的,”她伸出手摸了摸白晓阳的脸,将围裙里的钱掏出来,递给白晓阳,笑着说,“那你帮婶婶一个忙好不好。”
“好。”
“你一个人去老城,给婶婶买一管口红回来,可以吗?要正红色的,便宜的。”
白晓阳捧过钱的手停下,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
她抿住嘴唇,弯着眼睛。
见白晓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便耐心地蹲下来,替他整理衣裤。
她将白晓阳的袖子挽起,带他到最近几乎从不上锁的门前,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去吧。”她说。“去玩吧。”
“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太阳开始往云层里躲,感觉又变冷了。
预报说纽约今天可能降雨,达不到暴雨的程度,但也不会很小。
最近的地铁站不远,可以去转D或B线,但要走较长一段路。
现在快下午三点了,白晓阳收回放空的大脑,不去想过去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外人看来,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心思重,想的永远比说的要多。
他也确实如此,不说话也不思考的时候就会放空自己,思绪飘荡在过去,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故事里。
想了想,他还是不准备坐地铁了,转身去巴士站,虽然走得路程比较远,但是好在直达。
现在期末,下午大一商科calc,老师有说被拉去蹲点,不会踩着时间到了,甚至可能会早一些……
这么想着,总感觉要迟到,白晓阳快步向前,拎着那个不堪重负的帆布袋,忽然手感觉一松。
伴随着咝啦作响,手提的部分开了线,他心一惊,连忙提起想要将书本抱住。
但人的反应能力哪有这么快,厚重的大部头里面夹着手稿和病例,哗啦啦散了满地。
也没有时间做别的,白晓阳立马蹲下来收捡,整理好后,将手里那个布袋子撑开,所幸只是提手部分开线,下面还是能兜住书的。
他一本一本拾起来,利落地收拾干净,虽然这分量重得难以想象,但是总比空手抱着要好。
白晓阳不敢再延误了,怕又出什么岔子,提起腿准备跑。
就听见街边滴滴两声。
虽然有些也好奇,但他没时间回头,只顾跑自己的。
怀里抱着一个帆布大包,跌跌撞撞往前奔,路人见了他反而往两边躲,仿佛他刚从奢侈品店破窗而出似的。
那鸣笛声一直不断。
就在耳朵边,跟了他几乎半条街。
白晓阳终于开始觉得诡异,他喘着气停下来,奇怪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却是一怔。
一台改后的Mistral,软顶拉了起来,但即便如此,在这座城市也足够引人注目。渡步很缓,耐不过车型本身实在太张扬。
白晓阳还抱着那个破帆布包气息不稳地发呆,车中阴影下,是一张隐隐透着戾气的脸。
白晓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半晌,才不确定地。
“……段屿。”
他怎么……
怎么在这。
似乎是见白晓阳一动不动,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副驾的车门缓缓推开。
等了半天,白晓阳还站在原地,于是又不耐地催促了一句。
“上车。”
第4章 THE MOON.
白晓阳没动。
他看着段屿,手里的帆布包越抱越紧,抱得快要喘不过气。
温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降低,天阴沉沉地压着,终于一股湿味儿混上来,感觉下一刻雨水就要倾盆而下。
路边的行人已经开始撑伞了。
“不用。”白晓阳说,“我坐巴士。”
“公交车?”他提高了声音,“那是人坐的?”
白晓阳胳膊一紧,又很快放松了下来,指腹内侧被自己和书本压出一道红印,他不言不语地看了一会儿这台车,又恢复了赶路时冷漠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走了。 ”
只留下这句,白晓阳转身就走,只留下那台车,和它的主人一样沉默地停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没追上来就好。
白晓阳跑不动,只默默地走着,心乱如麻。
说不上好坏的一天,但倒霉是真倒霉。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段屿。
两个月前的那件事之后,从清醒了睁开眼睛开始算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住,段屿的朋友圈什么都没,对话框里,只有白晓阳给他发的十几条消息。
问他去哪里了,问他发生了什么。
问他是不是自己乱说了什么话。
到最后只剩下,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息。
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这周因为学业繁忙无暇顾及其他,就在白晓阳想他估计不会再出现、某一天直接从宿舍里搬出去消失的时候,他又突然回来了。
八成是回来考试的吧。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这算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啊。”
下雨了。
白晓阳顿了顿脚,一咬牙,继续往前走。左右都湿了,还不如快点,幸好,帆布袋是防水的——
“啊!”白晓阳手里的东西一轻,怀里帆布包被人猛地抓走,他吓了一跳,惊惶回头。
却还没看清人,胳膊就被手握着一提,不容拒绝地被扯了过去,白晓阳踉跄着差点摔了一跤,声音不免带了些恼怒,“你松开我。”
他用力挣了挣,却发现很容易就挣开了,反而因为自己挣得太猛,往后退了两步。
段屿本就没用力,真的用力白晓阳胳膊上必定会淤青,即便如此,还是“啧。”了一声。
白晓阳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我的书,还给我。”
现在雨势不大,不过两个人头发很快就湿透了。白晓阳的镜片上挂满了水珠,也没擦,伸出手,“还给我,我自己坐巴士。”
“上车。”
“为什么,你不觉得奇怪吗?”
段屿被这份冷硬的语气噎了一下,白晓阳抬起头,不咸不淡地说,“是个人就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白晓阳说,“我没有叫你做这种事,别像是我求你似的。”
一直就是这幅没有情绪的样子。
拒人千里,做事一板一眼,亲疏内外算得明明白白。
但其实,也不是一直这幅没有情绪的样子。
白晓阳自己也没有他现在看上去那么稳定,段屿的目光愈发难辨析,浇过来又冷又烫,相比他的视线,雨水触碰皮肤的时候要缓和多了。
“要在这僵着吗?我没时间,还要去赶——”
段屿却直接转过身去,甚至没让他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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