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阻止,也无法遏制,无论怎么哭着求,段屿都像听不到似的。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在床垫弹簧都塌了的情况下,段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呢。还不知羞耻地悻悻道这张床是姑姑集会上拍下来的古董,说她要是知道被弄坏了一定生气的。白晓阳听了骂都骂不出来。
段屿也知道,这段时间白晓阳八成是不会再让他碰了,于是他安守本分,也不再作白晓阳回家的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管白晓阳怎么冷淡他都乖得很,撒娇的方式也很收敛。
其实心里也是在责怪自己的,不知道怎么就能失控成那样,白晓阳哪里都好吃的要命身体里一点东西都不想错过,癫狂的时候连他的胃都想攻占下来,里里外外地彻底填满。
但要说后不后悔,那肯定不。
“已经落地了?落地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白晓阳现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沙,叹了口气说,“我才把国内的卡插上。”
“机场有WIFI啊。”
“排队过安检,刚一开机你就打过来了,”白晓阳说,“真的。”
“你没有骗我吧。”
白晓阳语气平稳,“没有。”
其实他撒谎了。
白晓阳早就落地了,海关一过出了门就去买了杯喝的,故意等了好一会儿才开机。
虽然国内的奶茶店在纽约也开了不少,但在国内喝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和段屿在一起久了,好像耳濡目染地学了一些坏毛病。比如说话开始变得直言快语,比如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再比如撒谎。
段屿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幽怨地说,“总感觉你一点都不想我。我一个人真的很寂寞。”
……才离开不到二十个小时。但白晓阳听到这样一句,又忍不住地心软了起来,语气不再那么冷淡,安抚道,“我很快就会——”
“新床垫真的很舒服,一个人躺觉得很浪费。”段屿叹了口气,“很贵的啊。两……嗯,两三千呢。真可惜。”
白晓阳其实也觉得可惜,因为确实很舒服,第三天能活过来也多亏了这张床垫。两三千在白晓阳的认知里,对于一个床垫来说确实算很贵的了。
“好了,不和你说了,”白晓阳低声道,“网约车排到我了。”
段屿声音沉了下去,“居然没人来接你。”
白晓阳无所谓地笑笑,“不指望那些。反正快去快回的,也没有多少行李。”
“在飞机上没睡吧,累了这么久还要去坐网约车……而且为什么不买头等舱,也不用排队过安检。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挤商务能休息好吗?”段屿一肚子的不满,但脾气又不能冲着白晓阳发,“你答应我,回来的时候绝对不能这样。不然我现在就出现在你面前。”
白晓阳没多想,只当他是在牢骚,于是敷衍地应承着,“好,答应你。”
但他也确实有点舍不得钱。白晓阳的金钱观没那么容易被扭转。三四倍的差价,而且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路程稍微舒服了一点,差别不大,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他也不会觉得段屿的钱和自己有关。白晓阳本来就很能挣钱。在那种极端情况下,他能在纽约一边读书一边把自己养活,那么以后也可以,他成绩好,教授评价很高,精通中英日法四门语言,还有一些满足日常沟通需要的小众语种,还是亚裔,金奖加身,已经有橄榄枝往他身上抛了,不需要依附谁。
还以为一路上会想很多,但是没有,白晓阳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平静。
甚至他觉得自己想什么都很多余。不忐忑,也不畏惧。
今天是除夕。
其实在美国的时候年味就很足了,华人们用喜庆的灯笼装饰店铺,参与舞狮游行,大学里同样也有中国春节的活动,主题派对也很多,留学生也会约在一起聚餐,打开春晚当背景音乐,再包包饺子什么的,很热闹。
白晓阳下了高速,看着熟悉的景色一一从身后掠过。四环到三环,三环到二环外,街边的路灯下挂着红色的中国结,桥梁上是喜迎新春的大宽幅。因为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商铺开着的不太多,住宅区亮起万家灯火,还有拉开的窗户在对着天空放小烟花。无论走哪儿都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无论在外经历了什么,踏上故土的一瞬间就会想哭。踏实且安定,会觉得……是啊,这才是家。
林小菲知道他要回来的时候也很平静,她说既然这样,晚上回家来吃饭吧。你好久没见的叔叔婶婶们都在,还有你其他几个堂哥堂姐,你好久没回来了,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你……你那室友呢,他也一起来吗。”她问。
“他不来。”
“嗯。”好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这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无论林小菲是真被段屿一通警告镇住了,还是她觉得事情有商量的余地,总之她再没有对白晓阳大呼小喝什么。态度软化了不少。
不过白晓阳也不在意这个,既然没有真心全是假意,那态度好坏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林小菲说有母亲的遗物,但她向来三句真八句假,白晓阳没有完全相信。他回来的目的,是想要将一切都干干净净地断绝。
快到门口的时候,白晓阳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下,“这家店居然还在……”
在早市巷口边上有家卖山寨CD的影像店,店主以前做大生意的,后来破产了,欠了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逃到本地隐姓埋名。他也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各国语言的磁带,门口摆着东芝的四大筒,那大概是这一整间铺子里最贵的东西。
东芝倒是正版的,音质极其优秀,年代金曲的碟子一放,陈慧娴的声音一飘,整得冬天里那散发菜叶腥泥味道的巷道都上流了起来。
从买的机器就能看出来,店长是个爱听歌的,爱听外国电影的曲子,也爱听日本歌,还听邓丽君的日本歌,早市摆摊的都骂他二鬼子。
白晓阳觉得幸运,那影碟店就在他上学路上。小时候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为了逃避,就会在路边坐一会儿,听着各国的歌曲,想着长大以后自由了,说不定他也能出去看看。
“西门还是北门啊?”
“嗯?”白晓阳回过神,“北门。”
“北门那已经到了。”司机笑着说,“小伙记得把东西都拿好,开车门的时候注意后边。”
又是只有在家乡才能体会到的随和与亲切,白晓阳愣了一下,也笑了笑,乖巧地欸了一声。
他也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书包,预计会在国内停留两三天,所以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充电器。
老小区已经被翻修过,但隔音依旧不是很好,能听见很明显的生活音,还有小孩子在笑闹。尤其四面八方传来年夜饭的香味,白晓阳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直到在楼下遇见了以前的邻居。
“阳阳?”她刚从超市补葱蒜肉回来,手里还拎着个巨大的塑料袋,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白晓阳,“是阳阳吗?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晓阳见是她,更觉得亲切,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李姐。”
“不用不用!重死了这个,你看你这身子骨,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瘦得跟人丁似的……”
白晓阳还是接了过去,她也无法,笑着对白晓阳左看右看,“虽然这么说,但看着还真感觉不一样。长大了……也是个俊俏的大小伙子了。”
白晓阳不自觉地想起什么,脸上一温,又心虚地低下头去,“上楼吧姐。”
“还姐呢,马上四十三了都……”她感慨道,“你走那年我才三十八。你看我这两年胖的。”
“还真是好久了。”
白晓阳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其实小时候好的回忆也有,就比如邻居对他都很好,虽然大多是怜悯,但白晓阳接触到的很大一部分善意都来自小区里的叔叔阿姨。有时候白宜城把他关外面不让他进去,李姐在楼下听到动静,就会开门喊白晓阳上她家吃饭去,临走前还左一把右一把地往他兜里塞小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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