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珊越说越干巴,白晓阳也干巴。背后那么多张脸没来得及摆好姿势迎接段屿这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失措道,“唉我的裤子!”
也是光注意这里了,没注意手里端着饮料,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擦了两下,又和身边朋友的目光汇到一起,再汇到白晓阳身上。
“Melissa,”他问文珊,“Ed说的啥。”
朋友也问,“他说啥。”
“不知道啊,我听不懂中文。”
“啊?他刚说的不是中文吧。”
“啊?不是中文吗?”
“啊?”
白晓阳脸红得滴血,想把自己塞到地底去。他感觉有点痛苦,是和以前不一样的那种痛苦。“文珊……”
“噢?噢,”文珊点点头,把他拉过去,向朋友们介绍他,又对白晓阳说,“这几位你见过, 那是乔琳,我的好朋友。Jas在费城没赶回来……金珉抒在路上。”他怎么每次都是在路上。
“我想起来了,”有人叫了一声,“他是那个送外卖的,还有,Ed生日也是他,换了眼镜真是没认出来……”
“那家伙不长这样吧……”
“怎么不是,我还有视频呢。”
“我不是送外卖的。”
白晓阳声音一出,他们又安静下来。
其实文珊正准备喊来着,闻言又诧异地看向白晓阳。
“我不是送外卖的,”白晓阳说,“我是学生,也是Ed的室友。”他说的很认真,“我在京丰茶餐厅兼职。偶尔会给Mel带她爱吃的东西。”
白晓阳看了一眼厨房那边,段屿正将保温箱里的盒子一个一个拿出来,季晨玮的视线从他自己的那锅菜被吸引过去,发现盒子里挤在一起冒着油光的虾饺,下意识想掏一个,被段屿面无表情地一手拍开,于是委屈地和他说着话。
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场景,但白晓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没什么。
有一种极其轻松的感觉,像是身体里紧绷的什么东西其实在很久之前就软化消失了,很多事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更没有那么难以面对。恍然间,畏惧和怯意一起消失了。毕竟,段屿说的对,有他在,所以什么都不怕。
“……今天也是。”白晓阳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回来,对那一圈人说,“Mel很喜欢我做的茶点,对这方面我还是很自信的。我自认为岛上还没有谁能把这几样菜做得比我的更好吃,”他说,“她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得让朋友们一起尝尝,我赞同,所以今天带了很多。”
他手一指那边,大伙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去,一开始是好奇,但厨房那边早早就传来了肉米熏香,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勾引,确实是想让人赶紧过去尝一尝。
今天本就是聚餐,食物当然是最重要的。他们确实对白晓阳有偏见,又在某些人那里听了什么,所以带了些许的轻视和恶意。但羁绊是相处出来的,富庶的家庭养育出自我的本性,自我的人很少会真的被他人一言完全带偏过去。白晓阳大方、自信地笑着。说起厨艺的时候又带着点小骄傲。
他有诚意,不卑不亢。掀去了阴云笼罩的那一页,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的。
“你叫Venn,是吗?我知道你!”有女生快步过来,“我看过那个论文奖的采访视频。”
“我好像也认识你,”白晓阳惊奇道,“之前超个人理论周的时候,pre你在我前面。”
“对……”她尴尬地笑了笑,“结果被Raven无情地批评了一通……”
“但是分很高。”
她惊讶道,“你还记得啊?”
文珊见这两个人一来一回地交谈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没有打扰,渐渐地,眼睛亮了起来。
“杯子不够。”
段屿像个鬼似的悄无声息的地在她背后,冒出来这么一句,又把她吓了一跳,“怎么不够,吊柜里全是杯子。”
“分汤的杯子。”
“谁分汤用杯子……”
“你有那种小汤盅?”
“段屿,”文珊去厨柜那边取了新一套的杯子端给他,又问,“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段屿利落地分着汤,瓷盖一开那味道飘出来沙发上没人能坐得住,段屿看了一眼客厅那边,看到和同学逐渐聊得兴起的白晓阳,眼神短暂地变换了下,再回来的时候又是那副模样。
“……”文珊不可思议道,“你可别和我开玩笑……”
是啊,段屿不可能。谁可能他都不可能。她知道,也见过,甚至她和季晨玮都陪段屿一起经历过。
白晓阳一开始和她说的时候,结局长什么样一眼就能看得到头。那段时间她能察觉得出来,段屿对白晓阳的关注度过高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对谁来说都不是。
她也曾自私地希望过,希望小羊能好,但在季晨玮的提醒下,她才意识到有些事对段屿来说确实太过苛刻,也太过残忍。
“没有开玩笑。”段屿淡淡地说。
她凝视着段屿,久久不语,但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小羊这一次……他,他这次在宿舍……”文珊斟酌着,还是没有说浴缸这两个字。
段屿分好了汤,里面还剩小底,或许还够一份。他将盖子盖上,在文珊等不下去准备再次追问之前,看了回去。
“是我发现他的。”
好一会儿,文珊才破声道,“段屿……!”
“他不知道。”段屿知道她要说什么,拍了拍在一旁也跟着满脸震撼的季晨玮,“也别让他知道。”
“瞒着?能瞒多久,”文珊觉得四肢发凉,“你知道小羊万一……”
“所以我说了他不会知道。”
白晓阳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让人怒其不争。这是他天赐的秉性,是他的诅咒,更是他不幸的源泉。善良成就了他又毁了他,被不必要地打磨成坚韧的模样,明明是个比谁都要柔软的人。命势不好,偏又做不成恶人。所以文珊觉得他好,小羊太好,所以文珊宝贝他。
这样的事对段屿来说太过残忍。文珊见识过白晓阳喜欢段屿喜欢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知道了这件事对小羊来说同样过于残忍。
“好,一定。不会让他知道的。”文珊顿了顿,又觉得茫然,她问,“但是为什么?”
二十几年的友谊,很多话不言而喻。
段屿也笑了笑,“是啊,为什么。”
好像是在反问,但眼中的情绪又回答了她不少。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好像很甜蜜,对不对。
那看到这里的你呢。
你们觉得呢。
所有人都被他们蒙蔽了。
理智来看,这是一份极其不健康的感情。
甚至有些病态。既然有着那样的过去,就不可能拥有正常健康的心理状态。如果不是如此对等到诡异的喜欢与偏爱,那不管对哪边来说,承接这样的感情,一定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说遇到这个人真是太幸运了。只有白晓阳会喜欢段屿喜欢成这样,也只有段屿会喜欢白晓阳喜欢成这样。平时是克制自己的一股淡风,遇到对方了就会变成风暴,把自己和他全部都吞没了好像也没关系?
其实他也是疯子,其实白晓阳也不正常,憎恶着这个世界,随心所欲或是迫不得已,他们都觉得人生无趣。
因为衣食无忧所以没必要;因为拮据落魄所以无所谓。总有一天,如果没有遇到对方——总有一天,他们会疲惫又厌倦地去死的。
经历了那种事,为什么还要活下去。看到了那样的场景,为什么还要活下去。这个世界有那么值得留恋吗,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值得留恋。
但真幸运啊,在最年轻的时候,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他遇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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