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奇怪,从刚才吵架的时候就已经很奇怪了。
在公寓的时候他看见白晓阳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要么就是给人欺负了。电梯门开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要出来。
一步一步,走得魂不附体。
他拦着问,得到疏离又冷漠的回应,从那时起就觉得生气,气得冷笑着追了上去,气得现在都没意识到。
这件事确实很奇怪。
“你现在是在拿我发脾气?”
“对,难道不明显吗?”白晓阳面无表情地说,身体却在颤抖,或许不仅是因为冷,“怎么像是很意外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不了解我,我也……一点都不了解你,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互不干涉做室友就行了不是吗,为什么总做这种……”
为什么追过来?还真把我当了朋友?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实际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种新奇有趣的眼神,调侃的态度。解构起来实在浅薄又易懂。
又说什么朋友?明明只是觉得好玩。真心还是假意,自己都比他会藏太多。
奇怪的该是自己。看穿了之后还愿意扑进去陪着他一起玩,所以早就做好了他失去兴趣后想离开就离开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奇怪的事的本来只有我才对,你又是为什么。
让人误会,忍不住自作多情起来。
喂过来的巧克力。礼盒里精心准备的唱片。
缠着要包扎伤口。说不再夜不归宿。
就好像谁要求过他一样。
白晓阳深吸一口气,“还不放手?你朋友都在楼上等你。”
但其实他只要轻轻一抽,就能把手抽出来了。
但两个人好像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段屿挑起眉,“我也没说不行。”
“什么?”
“没说不行。想拿我发脾气就发。”他稍一用力,白晓阳就往前踉跄一步,段屿低头看着他,声音不咸不淡,“不愿意说也随意。先和我上去,把事情问个清楚。你和吴晟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段屿说:“你脸色很难看。”
他知道。
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从刚开始就知道了,说什么都感觉脱力。
他不全是不想面对段屿。
是真的想回去,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睡一觉。今天真的好累。
……就那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的,遇到了这辈子都以为不会再遇到的人,像谁故意设立的一个针对于他的陷阱似的,算好了每一步,到最后让他不得不接受事实。
如果不是在文珊家,如果不是在认识段屿之后。他可能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迫接受这个事实:恨意是自己的恨意,悲剧是别人的悲剧。对他人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过往,是一段不堪的故事,甚至是趣闻。
想斥责,想怒骂,但为此穷追不舍不肯放过也不肯原谅的自己反而才是异类。
他没资格指责,他甚至没资格生谁的气。文珊的关心,段屿的帮助,甚至被冷言冷语刺激后又追了过来……留下来的只有觉得他和阿侑都很可笑的自厌情绪。
“不是会晕倒吗。”
“只是太累睡过去了。不是晕倒。”
“一定要顶着雨回去?”
“嗯。”
“不明白你在折腾什么。”
不明白段屿为什么这么能缠。
白晓阳声音发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不出来了怎么办?脱离不掉怎么办?
明明刚看起来你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但又为什么说这这种话。拿你发脾气也没关系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又该怎么样去拒绝他。已经拒绝得够多了,这个人怎么还是无动于衷?
等彻底丧失了拒绝能力,连自控都做不到了,又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对不起。”白晓阳打断他,“我不该那么说。是气话,没有拿你发脾气的意思。其实生气也是因为你说得都对,这件事和你和我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我现在要走了,你……”
你放开我。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白晓阳说:“以后再回答你,先让我回去吧。”
“为什么。”
“不知道,你放开。”
到底还要僵持多久。
哥布伦转盘广场车流不停,交通指示灯两个色轮来轮去,骤雨又大又密,唰啦啦啦让人焦虑,总感觉下一刻要打雷。
白晓阳说:“很疼。”
段屿放手了。
其实不疼,谁都没用力,用了力也不疼的。
想说句谢谢,但又觉得够可笑了还是不要,白晓阳低声说,“那我走了。”
他没有再看段屿,既然应付不过来那快走就是了。现在只想回去躲在床上好好休息。
还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处理,他还要尽快和小森侑联系,明天得去办公室问吴晟的事,是不是连学都给他复了。
和阿侑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恭贺目录通过的那天。
当时还在期盼,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现在想起来简直是能让人笑出声的程度。
什么时候变好过?他真是飘了。
段屿似乎没有再追过来。
白晓阳一个人走着,转盘广场在中城与上西接壤的大十字路口,不怎么需要担心安全问题。地铁口很明显,在朦胧的雨线中发白光,但戴着眼镜看,光圈周围全是毛边,水滴散着光,不擦掉雨水根本看不清前路。
乘着等红灯的时间,白晓阳摘下镜框想把镜片擦拭干净。
拉起下摆,却发现自己衣服裤子都是湿的,只好用指腹抹掉雨水。
但廉价镜片用的树脂很差,几年磨损下来有很多划痕,手指越抹越花。
指示灯变绿了。
白晓阳站在原地,手垂了下来。
眼前的世界是混沌不明的光圈,车流围着纪念碑旋转,模糊时实在是漂亮,堪比文珊公寓玻璃窗下的夜景。
左右看看,现在很晚了,周围没什么人,要过马路的早就往前走了。
雨声也很大,反正不会有人听见。
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肩膀垮落着,白晓阳握着自己的眼镜,低下头。
他没有擦眼泪,也没有压抑声音。
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
可是那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眼镜握在手里,硌着手心,鼻托的边缘剐蹭着,疼却不能将它生气地扔掉。
像他的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就是扔不掉,怎么都摆脱不掉。
——要不干脆放弃算了。既然这么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种微弱的想法,悄悄地钻开他的思维,试图找地方扎根。
小森侑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瘢痕,增生很粗,能从深度感觉出来——每一道都是奔着了结去的,看着极疼。白晓阳想不通,都已经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弄伤自己。
问他的时候,他对白晓阳说不疼的。没有痛感,也并不快乐,要说具体什么情绪,就是轻松和解脱。
压着的重量消失了,还有随着身体一点点变凉,对自己怯懦逃避即将成功了的窃喜。
这么想着,他打了个激灵,白晓阳知道现在自己不清醒。
“……不至于。”他喃喃地说,用手擦掉了眼泪和雨水。
还不至于。
“白晓阳。”
白晓阳身体一震,不打算回头,乘着指示灯还没变色,也不管看不看得清,抬腿冲着大马路就想走。
却忽然被抓住了。
这一次力道非常大,疼是真的疼,完全就是容不得谁抗拒的架势。白晓阳惊愕地被拉着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挣扎。
他一直在后面?一直跟着?
“等一下,”白晓阳的鼻音很重,却听不到哭腔,只有着急。他手忙脚乱地跟着完全不顾及人的步伐节奏,“段屿?你干什么,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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