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遍,没有发现。
第二遍,没有结果。
第三遍,终于,好似在皮肤上摸出一处难辨的静脉结节,底座后边靠右、难以准确描述具体方位,王久武的指尖真的触到了一个肉眼难察的细微凸起。
他立刻用力按了下去。
铰盘声响,大鱼雕像下传出一连串低沉噪音,如雷雨前绵延不绝的隐隐轰鸣。
简单的传动装置,青年恍然大悟。
他跟着意识到,自己进入舞厅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哪怕一声铰链咬合的动静……
但眼前的变化根本容不得王久武继续细思究竟。伴随着令人齿痒的砖石摩擦声,雕像底座后的地板上现出一个方形的洞口,一段不规则的石梯向下延伸,径直前往遥远的地底。
手提箱还留在酒店,手头没有专业工具,王久武只能舔湿食指,将手靠近洞口。一丝清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有细弱的微风吹拂,他由此推测这条暗道并非通向一个封闭的空间,底下的空气应该足够呼吸。决定看一眼就走,青年重新唤起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谨慎地沿着这段磨损严重的石梯,缓缓走入黑暗的地底。
洞口在他身后悄悄关闭。
不算漫长的跋涉之后,他很快来到了阶梯尽头。
一个洞穴。
一个溶洞。
这是王久武所未能预料到的。没有太多人工的痕迹,他眼前的溶洞是某条地下溶洞带的一员,洞里基本保留着原始的风貌,腥味浓重无比。不知是一同溶入了何种矿物,石灰岩质的洞壁在手机光下隐隐闪烁出诸多颜色,光怪陆离。
钟乳石利剑般悬垂在洞顶,溶洞角落圆钝的石笋则被征用作小桌,其上摆着一些细碎的物件。王久武粗略扫看一遍,确认都是些祭祀用品。显而易见,异教徒们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只在地上搭建起他们的会客厅。
溶洞里还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并非是戈尔德玛赫家族的肖像,不过所绘景象对于王久武而言也是相当熟悉,可以说,他毫不意外自己会看到一条首下尾上落入海洋的畸形大鱼。同样,与先前见过的“沉海者”画像类似,这幅油画里也附了几句德语——
【Ich verlor mich in trumen】
【Er ist mir im traum erschienen】
【Der traum wird wirklichkeit】
字母被写在汹涌波涛之上,王久武凑近辨认,一股奇怪的味道跟着钻入他的鼻腔,不知是否为颜料腐败后挥发的气味。
“我沉入梦幻,他在梦中出现于我面前,梦想成真……?”
青年念出机翻的句子,不明就里。
大概只是些异教疯话,他摇了摇头,随手退出翻译软件。
下一秒,王久武呼吸一滞。
在手机屏幕闪烁的那个瞬间,他偶然地又瞥了眼油画,竟因此在光暗短暂切换的对比中,觉察到刚才忽略的细节。积灰散射着电子光,油画的其它地方微微发亮,唯独写着德文诗的位置明显暗下一些——是因为其上蒙盖的灰尘被擦除,露出了绘制波涛所用的普鲁士蓝。这处颜料上没有新落的尘屑,说明灰尘被擦除的时间距现在不久,显然不会是当年勘验现场的警察所留——
在他之前,有人刚来过这个地方!
谁?那个少女?还是阴阑煦?
——背后脚步声响。
王久武立即转身,却突然一阵晕眩。
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
……
那道光芒十分耀眼,同时也十分温暖。
好像是天花板上的顶灯。
视野从模糊重回清晰,再睁开眼时,王久武发觉自己身下所躺并非坚硬的地面。上一刻还在地底溶洞中查看油画,下一刻就从柔软沙发上醒来……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王久武转动眼珠,扫视周围。
四处窗明几净,显然此间不在那栋阴暗的老宅;沙发边上摆有茶几,对面墙上挂着电视——这里难道是谁家的客厅?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青年坐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张报纸从他身上滑落。
探手捡起报纸,王久武想对一下上面的日期。开门声却在此时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钥匙旋转的声音清脆有力,来者似乎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是敌是友,是否正是带他来这儿的人?一时不知该躲该藏,基金会顾问僵在原处,绷紧了神经。
进门的人似是没有看出他的窘状,径自换下皮鞋,脱掉大衣挂上玄关的衣架。
抬眼对上青年不可置信的目光,那人仅是微微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问了一句:
“吃晚饭了吗?我刚加完班,在食堂吃过了。”
“贯……贯检?”
作者有话说:
个辣鸡阳康后遗症真是耽误码字,吃我一拳!
下章开始整个小活,这个活我可是惦记很久了hhh
第154章 入梦
“‘贯检’?”
重复了一遍青年对自己的称呼,检察官微微蹙眉,不过最终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如果你还没吃,”他提醒一句,“冰箱里有上次包的水饺,吃之前用微波炉打一下。”
见对方依旧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这人轻轻摇头,唇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扯散领带挂在大衣旁边,贯山屏随手解开衬衫纽扣,活动了下肩颈。
毫无意外地,这个动作吸引了王久武的视线。
手指无意识攥握衣服,连眼睛都忘了扫看其他可疑的地方,敞开的领口、修长的脖颈,褐眼的青年霎时无法移开目光的焦点,只能望着这个男人从面前经过,径直走进屋子深处的房间。浅米色调的卧室铺着软木地板,拖鞋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没有关门,贯山屏仅稍背过身,便开始换下衣裳。
他光裸的脊背线条漂亮。
像是初寒霜霖飘然落成,又像是以温润美玉细细琢磨,检察官白皙肌肤上无有一点瘢疵,一室灯光一照,恰如月中聚雪,耀得人心里发慌。
定定地望着这具玉雕似的躯体,青年喉头阵阵发紧,身上却蓦地一股异样。他下意识低头,竟惊讶地发现自己未干的潮湿冬服不知何时已被换下,换成了一身厚实细腻的暮蓝法兰绒料。舒适柔软的男士家居服已穿在他的身上,而同一款式的另一件,则正穿在朝他走来的男人身上。
挨着王久武坐下,贯山屏捡起掉落的报纸,随手将它折齐放回茶几。“又盖着报纸在沙发上睡着了吗?会着凉的,”他忍不住叮嘱身边人,“以后我再加班,你直接回卧室睡吧,不用等我。”
检察官的指尖掠过报头日期。
王久武跟着用余光瞥了一眼。
报纸上的日期,确实是今天。
——是几年之后的“今天”。
无形的闷痛自颅脑内降下,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握住了神经与思维,逼迫王久武承认眼前的一切即是毋庸置疑的现实。可他明明清楚记得,在“几年前”的今天,自己方刚寻到鱼岭别墅下的溶洞,那条暗道无论如何也不该通往贯家的客厅,更不会将他送往未来的时光。“贯检,”揉着跳痛的太阳穴,王久武下意识开口向检察官询问与求助,“这一切究竟是怎——”
那人却打断了王久武的话:
“你今天的几个面试,还顺利吗?”
他的语气轻柔和缓,全然不是讯问时那种犀利尖锐的风格。
顶灯投下暖色的光,淡化了男人双瞳中冷冽的墨色,也为那俊美的五官扫上了一层慵懒的色调。回家后套穿家居服的动作弄乱了他的头发,但贯山屏没有像工作时那样重新梳整,任凭几缕发丝在额前垂下。微翘的发梢偶尔拂过眉眼,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仿佛尚未被职责与阅历压成一个板正严肃的检察官。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男人微侧过脸望着身旁的青年,唇角微笑悠闲。
从未见过这种状态下的贯山屏,王久武一愣。
然后他才消化完信息反应过来,正想问是什么面试,对方却已出言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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