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比,一段沉默。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惊讶至极。
单是根据史明的这副表现,王久武就能猜出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郑哥,你猜怎么着,这五个人的鞋码……和鼓楼现场那五种脚印的鞋码一致吻合。”
“你的意思是?”
看这人神色异常,郑彬虽然也早就猜到一二,但听到痕检员亲口报出来时,他还是忍不住眉头紧蹙。
“不不不,不行!”
史明阖起手中的现勘记录表,用力甩了甩头,“‘自产自销’,一下五人,这玩意儿可不是说着玩的……鞋码的说服力还是太小了,再给我些时间,我必须对比一下他们的鞋底花纹。对了,棉签上的血痕,也得让关哥做个化验,万一不是李启明的血呢……”
“说是这么说,世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右手指间夹起一根不点燃的烟,郑彬闭了闭眼睛,然后沉声说道:
“来的路上,我和巨鲲街街道办联系过了,这次冬节庙会的驻场医护人员,正是从仁慈医院抽调而来,一女四男。”
他掏出手机,翻到那几条与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念出了对方提供的名单:
“医生-杨平、秦贤宁,护士-孙莉,护工-李成健,救护车司机-何小军。”
痕检员突然发问,“那个护士‘孙莉’,‘莉’是‘茉莉’的‘莉’?”
见郑彬点头,史明伸手指了指小护士依然别在胸前的名牌,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也叫孙莉,同名同姓——世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对吗?”
郑彬无声地咬了一下手中香烟的烟嘴。
若无意外,此间跪地自缢的五名死者,恐怕正是鼓楼作恶的五个凶手。
几小时前,他们用野蛮粗暴的手法,杀害了一个名叫李启明的男人,抛尸于诸多庙会游客面前,连带制造出一场伤亡惨重的踩踏骚乱;
几小时后,他们集体躲进主楼一层角落的职工休息室,用医院中随处可得的物件,匆匆结束了自己沾染罪孽的生命。
从救死扶伤到残害生命——
从加害者到自害者,从杀人到自杀,前后落差悬殊,跨时不到一天。
——似皆在一念之间。
事有反常,必存蹊跷。
痕检员挠了挠鼻尖,小叹口气:
“郑哥诶,不得了,我们这次怕是摊上一个大案。”
“再大的案子也得破,你们继续吧。”
目送史明三度返回核心现场,郑彬折弯了指间的香烟。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扯动嘴角牵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随即似是无意地冒出一句:
“真是怪了,怎么近段时间以来,我想抓的凶手全都先于警方一步自杀了?”
用只有自己与近在身旁的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刑警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王顾问,我这几年记性不行了,你帮我回忆回忆,是不是打从你和阴顾问来东埠后,才开始的?”
敌意再度出现于郑彬的语气。
但这一次,褐眼的青年没有接茬。
他甚至没有像平时一样露出微笑敷衍,只是定定地望着警戒带内那两个继续忙碌的身影,不知在作何思量。
见他不予理会,郑彬冷笑了下,又说了句“真不知是集体自杀,还是遭人灭口”。
如同说给一片空气。
罢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计议。
郑彬收回注意力,重新将视线投向当下的现场。五名死者,他不禁想远一步,扭头又安排大何去联系图侦,尽快出一份“新·青年”公寓摄像头拍录到的嫌疑人体貌特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群于监控视频中无所遁形的医护工作者,同样身有仁慈医院的徽标,而且也是四男一女。
世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次恐怕真的摊上了一个大案。
他也头痛起来,同样望向警戒带那边的核心现场,默默希冀刑技的人能发现更多线索。
谁成想,居然心想事成。
只是这线索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样。
……
警戒带内,关大海正着手取下五具尸体颈间的绳套,准备开始初步解剖尸检。
史明帮忙扶住尸体,防止已然僵固的躯壳向前一头摔磕在地面。
那四名男性很快保持着跪立的姿态躺卧在地,唯一的女性是最后一位。然而,在近距离碰触到孙莉尸身的时候,痕检员眼尖地发现了她的护士装下,居然有一处不甚明显的不规则突起。
“孙小姐,查案所需,不好意思。”
道了声得罪,史明从女孩衣襟探手进去,竟从她的内衫中夹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个“制品”被孙莉贴身放置,乍一看属实不知为何物,形状怪奇。
“郑哥!”史明连忙又呼唤郑彬,“还有发现!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到一个巴掌大,这个怪奇制品似乎没有实际用途,像是某种手工艺品。细究的话,它的制作工艺相近于“草蟋蟀”,却是由缝线与输液管层层编绑而成,扎的也不是常见的草虫飞禽。在光线下,那些接近透明的原材料模糊了这个编织物的轮廓外形,因此史明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硬是半天没能看出编织物意图模仿的原型:
“饺子?小猪?总不能是半个玉米吧,怎么这么多须须?”
他自言自语地点评。如史明所言,在这个编织物稍显扁平的“躯干”之下,多余垂着几十根缝线线头,不知是手工者没有编完,还是她刻意为之。
编织物的最里面则填塞了一个深色的“核芯”,形状似方非圆,一时看不出是个什么。
于是史明不解地将编织物递到见多识广的法医眼前。
结果关大海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痕检员耸了耸肩,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刑侦。把编织物封进证物袋,他起身走到警戒带边,准备将这怪奇制品交到郑彬手里。
刑警身旁的青年原地不动,只有视线跟着看向证物袋里的东西。
而后他认出了这草草编扎而成的物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褐眼的青年愕然发现,这怪奇制品想要“塑造”的,是一条怪鱼。
头下尾上,鱼躯扁平,破鳞残鳍,腹下丛生无数细长触腕,似肉质鱼须,又似嶙峋蛛脚。
——看模样,正是盖画在鼓楼二层“海大王”拟人绘像之上的那条畸形赤血大鱼;只不过这一次,它的形体并非再由人血涂抹,而是托形于缝线与输液管。
王久武因吃惊微微瞪大双眼。
郑彬则和他的同事一样没有看出其中的鱼形,只当这是个难看的“多种材料编织手工艺品”。他戴上手套,伸手就要接过证物袋。
没想到,捆扎不甚结实的编织物,偏在此时蓦地散开,露出填塞其中的深色“核芯”。
是一个皱巴巴的小笔记本。
作者有话说:
我要开始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第95章 护士笔记
这个深色封皮的笔记本不足B7纸大小,一手即可掌握,看起来像是早些年流行的口袋书,又像是文人墨客用来随手记下灵感的便笺。
纸张还很新,小笔记本保存状况却极差,整体已被揉皱得不成样,纸页四方的尖角悉数失去。道道褶皱甚至已深入纸张纹理,再也无法将其抚回原来的平整模样。
既然包裹在外的编织物已然散开,郑彬索性便将这个笔记本从证物袋中取出,掀开封皮,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写些什么。
开本第一页即布满黑色的字迹。
书写者落笔极重,笔尖甚至在纸上划破多处。
就仿佛是想把什么意志一同传递进去。
笔记本的持有者如此写道:
【我的名字是孙莉,是仁慈医院的护士。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只能尽可能记录我的遭遇。
我已不奢望能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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