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听不到答案就不罢休。
秦越被盯着不自在,最后听不出情绪地回了两个字:“好听。”接着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放回圆桌上,摇着轮椅扶手,朝林钦舟点了下头,“林先生慢慢玩,我先回房了。”
已经快9点,确实超过了秦越平时的作息时间。林钦舟跟着起身:“我推你进去吧。”
“不用。”秦越直接拒绝,“小窈,这边你照看着点,酒……别喝太多。”
“好的老板,保证不多喝!”
林钦舟笑了笑,下一秒,眼前忽地闪过一只手:“你笑什么,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是林骢在凶神恶煞瞪他,“秦哥是叮嘱小窈,有你什么事,笑得好像是跟对你说的一样。”
林钦舟心情好,随意拨了两下弦,不跟小孩子计较。
“喂,你这个学人精,是不是看我之前弹吉他向秦哥表白,你就也跟着学了?虽然你弹的确实不错,但我再练练肯定能超过你的,你别想利用秦哥这个爱好就接近他,不然我揍你!”
小萝卜丁长大了也一样幼稚。林钦舟站起身,像小时候一样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抱歉,不过我觉得是你搞错了先后顺序。我先回房间了,再见。”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啊,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搞错了顺序——”
第82章
夏季的日出总是尤其的早,清晨六点多太阳就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将一切晒得懒洋洋的。林钦舟在民宿附近的一家小商店买了香烛纸钱,装在随身背着的黑色背包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年前这家商店就已经开在这里,那时候的店主是个姓孙的老头儿,夏天的时候喜欢穿白色背心和黑色裤衩,手里总拿着把破了个洞的蒲扇,摇啊摇的。
林钦舟喜欢他家的一种绿豆棒冰,是个很少见的牌子,别家都买不到,他和李洋海经常过来买,一块钱一根。
后来秦越来了,跟他一起过来买棒冰的人就变成了秦越,但比起绿豆棒冰,秦越更喜欢吃一款香草奶昔。哪怕知道香草可能是从动物粪便中提取的,也还是喜欢。
每天傍晚,在秦越忙完之后,他俩就常常一人一根绿豆冰,一人一杯香草奶昔,边吃边沿着环岛路瞎逛,有时候走去海边,有时候进山里。
林钦舟那时候就觉得他哥身上总是香香的,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一度怀疑他是吃香草奶昔吃的。
而现在这家小小的商店居然还在,只不过守在店里的已经不是白背心黑裤叉的孙爷爷了。看店主的模样,像孙爷爷的儿子。
“老板,有香草奶昔吗,有的话给我来一个。”
到山下时一杯奶昔刚好吃完,林钦舟把木棒子咬在嘴里,从背包里翻出个塑料袋,将木棒子和奶昔杯一起丢了进去,然后慢吞吞地往山上爬。
北边五座山,各有各的用场,林钦舟现在爬的这座就是岛上的“墓园”,姥姥和姥爷就被葬在这座山上。
林钦舟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刚开始两年是忙着治病和融入新学校,林珑也在那时候将工作重心放到了国外,索性全家跟着一起移了民。
这期间林钦舟不是没想过回来看看姥姥姥爷,但林珑不放心,怕刺激他,总说要等他病情稳定些再说。
后来他不断地治疗、不断地吃药,病情稳定了,心也麻木了,很少再想起珊瑚屿上的事情,连带着对姥姥姥爷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想回去的心也渐渐没那么强烈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恐惧回去的,尽管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至于姥姥姥爷的墓地,林珑请了岛上的人帮忙祭扫,对方会定期发来一些照片给他们,林钦舟也看过几回,那人打理得十分用心。
林钦舟那时以为对方是他们家哪个交情不错的亲戚或者朋友,现在想来,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秦越。
过几天就是七月半,岛上的人对这个日子看得很重,林钦舟一路上来,见到不少墓碑前放着鲜花和贡品,偶尔还有几枚不小心被风吹跑的纸钱。
姥姥的墓前林钦舟只来过一次,就是姥姥下葬那天。当时林钦舟脑子已经不是很清楚,很多细节都模模糊糊的,像隔着纱。
他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雨,他木木然地站在墓前,周围人都在哭,林珑哭得最伤心,几乎扑在墓碑上。
但他却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迟钝又被动地接收着外界那些嘈杂的声音。最后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墓前。
不过姥姥和姥爷是葬在一处的,所以林钦舟还是挺容易就找打了那两个墓碑。
和他很多次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样,周围被打理得很干净,一根杂草也没有,墓碑也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有被经常擦拭。
林钦舟把包里的水果拿出来,因为没有碟子,就直接连着袋子放在地上:
“姥姥、姥爷,知道您俩不会讲究这个,应该不会怪我吧?对不起啊,过那么多年才来看你们,是不是觉得白养我这个孙子了?”
“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生了病,忘了很多东西,一直不敢回来……”
出门时阳光很晒,林钦舟还全副武装地戴了帽子口罩,结果一会儿功夫天就阴沉下去,乌云大团大团地飘过来,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但气温还是燥,压得人喘不过气。
【姥姥。】
林钦舟在心里叫了一声。扯了扯嘴角,对着墓碑上的照片露出一个笑。
照片上的姥姥还是当年的模样,看起来温柔又慈祥,总是笑眯眯的很好说话。只有在教训林钦舟的时候会故意板着脸,显得有些凶,但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林钦舟闹得笑出来,拿他没办法。
【姥姥,对不起。】
喉结上下滚动,林钦舟将双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可事实是除了一声抱歉,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说些什么。
沉眠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陷入长眠,他已经无从得知,困在这里的人又是抱着怎样愧疚的心情活着,他也无从得知。
只有他自己躲在一场长达十年的失忆里,活得心安理得、无知无觉。
当年的遗憾已经无法挽回,他甚至不能为自己找什么借口,因为他始终还是觉得姥姥的离世跟他和秦越有莫大的关系。
但现在他回来了,不但没有认识到错误,还想着继续和秦越走上那条布满荆棘、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的路。
躺在这里的姥姥要是能听见他的心声,估计能活过来亲自抽死他。
可他就是爱秦越。
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不可能再丢一次。
所以他只能跟姥姥说一声抱歉。抱歉让她担心,抱歉没有接受她的善意。
“姥爷,我知道您最疼我,所以您在下边帮我劝劝姥姥,让她老人家不要怪我。”
“如果她真的生气,那就冲我来,别气秦越,他已经过得很苦了,我不想……不想他再受苦,求你们一定要保佑他。”
如果有报应,也冲我来,别找秦越。
“姥姥、姥爷,那我就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下山路上,躲了很久的太阳又出来了,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虫鸣声一阵赛过一阵的响。
旁边小道上突然窜出来一条高高瘦瘦的大黑狗,吐着舌头和林钦舟擦身而过,热烘烘的尾巴恰巧扫在他小腿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好在那狗很快就走了。
快到山脚下时撞见个意想不到的人,两人狭路相逢,皆愣住了。
“林先生这是从山上下来?”秦越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转而望向他身后的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嗯,我就随便走走,没想到山上是……”后面的他没再说下去,不动声色地看着秦越。
后者却比他还会装,平铺直叙地说,“怪我,没提醒林先生,这边的几座山,有些最好不要随便上去。”
“这怎么能怪秦老板,不过秦老板您这是也要上山?”林钦舟走到他身后,很自然地将手搭在轮椅上,“山路不好走,要不我陪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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