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梓旭经常在他面前瞎吵吵,像极了小时候特爱开玩笑的长辈:你爸爸不要你了。
万梓旭卑劣的行为如出一辙。
江北昇学了点旁门左道的卜卦,推凶算吉横看竖看都像一神棍,从星座到八字,天天都给林琛讲他们是如何的不合适。
林琛怕了。
夏天没有买橘子的,可他说他没事。
最坏的打算林琛连想都不敢想。
家里的甜开胃酒长得很好,林琛换了两个大的泡沫箱养着。果然是最甜的番茄品种,鲜红的果子一串一串的结着果。
他自己基本没吃几个,朋友来家里也只舍得让他们浅尝一串,剩下的都给祁硕留着。
看着窗外楼下郁郁葱葱的树荫,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夏天,零碎的过往让林琛有足够的底气去相信,祁硕不会让他失望。
他也是相信自己。
李扬风看着比祁硕严重,他身上有很多伤。照顾李扬风的是他姐姐,祁硕管她叫宁姐。
祁硕在见到宁姐后才知道李扬风是双相,在他发病的时候宁姐会第一时间把他绑起来,静静地看着他闹。
一场车祸,李扬风没了一条腿。
事故发生在初春,想想已经好几个月了。
如何让一个少年人接受自己从此要与假肢轮椅共度一生呢?
李扬风不行。
下午宁姐和祁硕聊天,她短袖下的花臂给这里的惨白稍微添了点色。
“有什么不好好活着的,活着不就有希望吗,他老是给我说他看不到头。哎。”
宁姐一般都会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又对着祁硕笑笑说:“扬风会好的,我相信他会好的。你也会好的,都小屁孩住两天赶紧出去喝酒去,别他妈在这破地方呆着。”
祁硕转了转肘上的塑料腕带,两侧边边被他反复捻搓的有些卷曲,“嗯。”
林琛还是会给祁硕打电话,他们以前甜蜜的聊天记录全部都被一条条冰冷的未接来电顶了上去。
祁硕看看屏幕再看着腕带,无数次地想过剁了那只手。
他关了手机,抓着胳膊上被蚊子新叮的包直到出血,李扬风的车轮子滚到他面前。
“以前我觉得你是真变态,本科就是不一样,上学上到搞男人了。你家里知道吗?”李扬风掰开半个富士苹果给他。
祁硕接过咬了一口,“不知道。但我估计……”话到一半突然被苹果噎住,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铁栏杆,语气很淡地说,“估计,也快了吧。”
“要分了吗?”李扬风挠了挠胳膊上的伤疤,他的左边小臂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豁达地安慰祁硕,“分了挺好,我们这种人,跟谁不是拖累。”
祁硕看了他一眼很勉强地笑了笑,他很快啃完半个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一会要吃药了。”
李扬风将苹果咬在嘴里,“我去接热水。”
祁硕拿着护士送到手的药片,一次性纸杯放在窗边往上飘着白气。昨夜下了场阵雨,楼下的洋槐树落了一地白花,铁栅栏外的窗边也罕见地多了一粒。
仅仅一窗之隔,白色药片与洋槐花相互映照。
这花不大点长在树上,一串串的挂满枝头,干干净净的小白花能消解西北风的粗犷。
也是祁硕过往记忆里的所有夏天。
祁硕突发奇想伸出手想要够到那粒花。
他拿着根筷子穿过铁栅栏再伸过纱窗,隔得有点远他换了好几个方向才将筷子头伸对地方。他手里稍稍用力往前一拨动,白花好巧不巧从窗台边掉了下去。
祁硕抽回手怔愣着看向楼下,喝了口晾好的温水吞了药片。
关于别的医院生活,和前两次近乎一模一样,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有天做完脑波后祁硕再没见到李扬风,他问起李扬风原先屋里的病友,说李扬风昨晚用撕碎的塑料杯割腕被发现了,他父亲来带走了他。
祁硕看着被搬空的病床愣在门口。
“祁硕!”
“十六床祁硕!”
“十六床!”
脑波之后他还有经颅磁,护士的嗓门特别大,能从悠长走廊口穿透每一个房间。
但祁硕在发呆被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十六床是他的代号,每天和圈里的羊一样被叫着名字,然后一群人排着队被领头羊带去做检查。
治疗室在二楼,二楼有门诊,一些跟随着的家属眼睛下瞥瞧见他赤裸小臂上的腕带,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向他递来菩萨般可怜同情的目光。
等他走远后他们会团成一团窃窃私语:“这大少年你看多可怜!才多大年纪得了疯病关在这里。”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他的耳膜。
祁硕一直下垂着的眼皮风轻云淡,只是呼吸稍慢半秒,攥着的拳头拇指搓了搓各个骨节,踏着缓慢的步子进了治疗室。
医院里的同情和怜悯是最司空见惯的,可这些不是佛光,普度不了烂成泥的生活。
迟暮的夕阳在铁窗中带着独有的悲怆,缄默的惋惜不过是背地里的暗自侥幸。
他也会去侥幸,侥幸自己还没有糟糕到精神失常,还没有被扔到后山的院区。
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呢?
可进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得乖乖配合治疗的十六床,不听话是要绑起来的。
一年前的夏季,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第一次见识到了命运的力量,那现在呢?
这是第二次了。
他的命运就像是夏天献祭给上帝的小丑玩具,最大的用处不过机械摇摆,供人看个看个笑话取个乐儿。
他不敢去多看手机,不敢多听林琛发来的语音和消息。
林琛太好了。
林琛的存在会让他活在幻想里,而现实的铁栏杆与梦想中的拥抱相互碰撞,它们各自朝着反方向奔跑去撕扯他的神经。
挺割裂的,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
这种割裂的生活让他精神崩溃,二选其一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去躲避。
其实仔细想想与其说他爱林琛,更多的是林琛让他有了爱的感觉。
林琛是他对远方、感情、世间一切美好的向往,而此时此地,再看到一丁点关乎林琛的消息,他很难不去对比、不去幻想、不去期待。
每一次十足十的期待后,是实打实的事与愿违。
他害怕这种突然坠空的失重感,所以仅有着沉默。
躲避,当个缩头乌龟。
他无法想象以后耗着林琛那种日子会怎样。
让林琛陪着一个精神病,那太自私了。
如果有天他变成梁春华那样,侥幸点变成扬风那样……
但细想想他和李扬风差不了多少。
关于未来,他的未来在踏进这个医院开始,就注定一片苍白。
午后日光灿烂,在吃了药后心神恍惚还不想睡时,祁硕坐在窗台边望着远处的光束,在一次次沉默的想象里安慰自我。随着天光暗淡,胡乱的思绪再跟着云层坠进黯淡的余晖。
如此反复,他在自我的精神折磨上没有尽头。
往年西北天气干燥,黄色的大山一些地方寸草不生,远远看去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今年雨水倒挺多,潮湿的泥土有种死了人的腥气,顺着纱窗钻进,雨水流过层层玻璃留下灰白色的长线,走廊里躁动的人群像关在笼子里的乌鸦。
不同的嚎叫声起此彼伏,他望着铁窗外浮动的流云,在纷纭的过往一点点筛出几片冬日留存的雪花。
他也只是囚笼禁锢住的乌鸦之一,飞不出也挣不脱。
雨的潮湿顺着暖流在这几日蔓延整个北方,林琛中午醒来就到五六点了,望着窗户外漆黑的建筑,刚醒后的心跳不止,身边窝着一只傻乎乎的狗哼唧两声。
自打吐在芝麻糊窝里后它睡觉就赖在林琛床上不走了。
林琛摸到被窝里的手机,打开锁屏就能看到一条消息都没有,睡醒的恍惚更甚了。
林琛手指随便滑了两下他与祁硕的聊天框,听着自己不紧不慢的呼吸声按下语音条。
“我想你了,很想。”
“我想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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